第九章 黑暗料理界的夏新星
直到上了电梯，周信才放开陈妍妍的手，刚从身侧的衣兜拿出纸巾准备擦擦手，始终一声不吭的陈妍妍突然就哭了出来，而且是丝毫没有形象地号啕大哭。
周信手下一顿，第一个反应是看向电梯里的摄像头——直直地指着他和陈妍妍的方向。
无声地叹了口气，周信脱下了西装外套，盖在陈妍妍的头顶，刚准备擦手的纸巾，也递给了陈妍妍。
陈妍妍接过纸巾，擦了擦鼻涕后，哭得更凶了。
周信的耐心只维持到两个人到了地下停车场，看到代驾到了之后，周信直接抓住陈妍妍就丢进车里，关上车门就开始训斥：“哭哭哭，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他第一次说你的时候你就怼他啊！平时伶牙俐齿的那股劲呢？跟我吵架的时候脑子转得可快了，到了别人面前就怂包一个！”
陈妍妍揩干净鼻涕，大声反驳道：“那么多人面前，我又能怎么样？”
“当初踢我的时候我也没看你那么在乎别人想法啊！这时候就不能惯着他，把你那泼妇劲儿拿出来，是踢是打还是泼酒都随你，怕他干什么！”周信眉心皱得死紧。
“那我刚才要打他的时候你干吗拦着我！”
“扇人耳光的时候要又快又狠，哪像你，穿了个抹胸裙子，手还举那么高，胸垫都露出来了，我不拦着你，等着你扇完别人之后再丢人吗？”
“你！”
“你什么你！把鼻涕擦了！”
两个人坐在车后，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个翻天覆地，前座的代驾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陈妍妍本来就觉得委屈，这又被周信怼得回不了嘴，一时间悲从中来，好不容易收了的眼泪又崩了出来，哭得声嘶力竭。
周信的表情立刻像吃了屎一样：“你是个女人！这哭得也太难看了吧！”
陈妍妍不管不顾，哭得更厉害了。
代驾师傅透过后视镜看了两个人几眼，犹豫了一下，开了口：“女孩子嘛……哄哄就好了……不能一直凶的……”
周信听后脸上立刻写满了烦躁：“我又没哄过女人……”做了两个深呼吸，他拿出两张纸巾递给了陈妍妍，尽量控制自己暴躁的情绪，开口说道，“行了，别哭了，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了，以后遇到这种事，要知道求助于身边人，明明我也在会场里面，你怎么就不知道来找我呢？虽然我和你关系一般但至少我们还算自己人，自己人受了委屈我肯定不能放任不管的。”
陈妍妍的哭声顿时小了两度。
代驾师傅立刻回过头对周信竖起大拇指。
周信翻了个白眼，继续宽慰道：“你也得学会保护自己，有的时候不是忍气吞声就能解决问题的，保护自己是一切事情的前提，知道吗？”
陈妍妍抽了抽鼻子，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之后，车里只剩下陈妍妍轻轻的抽泣声。
又过了一会儿，代驾师傅说了第二句话：“到了。”
周信抬起头，看是陈妍妍家楼下，转过头看向陈妍妍：“你到了，该回家了。”
陈妍妍撇着嘴：“我想再缓一缓。”
周信的额角的青筋立刻一跳，代驾师傅赶紧伸手做了个平复情绪的下压动作。
闭着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周信淡淡地开口：“那再坐一会儿吧，直到你想回家了再回去。”
陈妍妍顿了一下，泪眼蒙眬地抬头看向周信。周信并没有看她，而是侧过头看着窗外。月色中的周信并没有平时看着那么不近人情，面部轮廓隐在黑暗中，带着隐隐的温柔。
没有原因的，陈妍妍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这时候的夏蓁蓁，心跳得也厉害。虽然她一直在想该怎么重新追回陆唯，但是思虑良久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办法。后来，已为人妻的南乐给她指了条明路。
“你不知道吗？想要抓住一个男人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啊！”
夏蓁蓁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毕竟她第一次对陆唯的印象发生转变就是在高中吃了陆唯给做的便当之后。
仔细一想，她好像就是先被陆唯抓住了胃，然后才被抓住了心。
起初她是想回家给陆唯做饭的，然而陆唯根本不回家，现在连他住哪里都不知道。后来再次被南乐提点了一下，她才想起来给宋扬打电话了解情况，原来陆唯实在太忙，正好赶上舒斯学姐出门开画展，现在就寄宿在宋扬家。
对于夏蓁蓁来说，从宋扬那入手可比从陆唯那入手容易多了。
做好决定，夏蓁蓁直奔宋扬的学校：“宋老师，您现在有空吗？我有点事想请您帮忙，在校门口等您。”
站在校门口，夏蓁蓁感受着久违的轻松气氛：青春的校园，新的学弟学妹们，刚刚放学，到处是欢声笑语和青春朝气，连以前吐槽巨丑的运动装校服，现在看起来也莫名呆萌……
夏蓁蓁不禁回忆起以前青涩的感情和各种小误会、小别扭……那时候真是傻得可爱啊……
宋扬远远地看到夏蓁蓁的笑容，倒是松了口气，家里有一个低气压就够了，他先前真担心这个也是一张被全世界背叛的苦瓜脸，双方都拒解的话那这道题就无解了，只要有一方肯解，有干劲儿，那就有指望了。
世上哪有什么好事多磨，都是两个人的“作”！也就是年轻人有时间、有精力这么浪费，能有多复杂的误会，大家都是学霸，解一道数学题的工夫难道还不能讲清楚吗？
走到面前，宋扬才开了口：“蓁蓁啊，好久没去家里玩了，你们俩工作都很忙？”
想着宋扬似乎还不知道她和陆唯的矛盾，夏蓁蓁瞬间一张脸涨得通红，嗫嚅道：“之前去旅游，工作都有些积压了，我有个项目在赶……陆唯也在忙案子……快忙完了。”然后扭扭捏捏地提出想借用家里的钥匙。
宋扬非常爽快地拿出家门钥匙交给她：“工作再忙，也要互相关心照顾，感情呢，就像鲜花，你光有爱是不够的，还要浇水施肥，辛勤照顾。但是，光靠一个人浇花也是不行的，一个人只管忙，一个人只管等着欣赏，难保一个的付出被习以为常，另一个却不懂得怎么珍惜……”
十分钟过去了。
夏蓁蓁目瞪口呆——宋扬这是老了吗？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话这么多！而且这熟悉的说教……这一定是陆唯雄辩滔滔口才的源头！一定是！
好不容易听完一堂情感训诲，夏蓁蓁努力保持微笑，握着钥匙十分礼貌地道了别，准备跑路。
宋扬笑眯眯地叫住她：“等等，你这孩子还是这么性急，听我说完，陆唯这几天加班，一直都没有回家。”
夏蓁蓁瞪大眼睛，神情有点呆滞——不回家她还折腾个什么劲！
“但是周五晚上应该会回来的，好了，快去忙吧，回见！”
趁着周信去见客户的空当，夏蓁蓁拉陈纽约和陈妍妍一起研究菜谱。
没错，她要用一顿亲手烹饪的温馨浪漫的爱心晚餐来向陆唯认错，不都说胃离心最近吗？我，夏蓁蓁，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家务白痴，愿意为了爱人洗手做羹汤，为将来的家庭生活做足功课，就问你感动不感动？原谅不原谅？
陈妍妍搓着下巴：“依我看，烛光晚餐，红酒牛排最好，超市有现成的半成品，放在煎锅里头翻个面儿就成，简单省力，还不会弄脏容妆和晚礼服，然后再加上蜡烛那情调……”
夏蓁蓁有点心动，又有点犹豫：“太简单了，不够诚意吧……”
陈纽约高贵冷艳地笑了笑，摸着肚子说道：“单身狗懂什么，一边儿去！蓁蓁啊，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你的目的是要让陆唯看到你跟他成家过日子的诚意，营造家的氛围，烛光晚餐那是家庭日常吗？你想想看，你高三的时候，下晚自习回家，看到你妈妈给你准备的一碗热腾腾的家常饭菜……”
夏蓁蓁面露恐惧：“其实我妈手艺很不可描述，如果真有这种情况，我会跑到夜市吃碗面再回家……”
陈妍妍一口奶茶呛到了气管里，咳嗽得死去活来。陈纽约摸着肚子自言自语：“冷静，胎教，胎教……”好不容易才放下了想要踹夏蓁蓁的那只脚。
夏蓁蓁连忙弥补过错：“家家说得精辟，我明白了，家的氛围，我懂的！我懂的！”她托着腮沉思起来——陆唯的父母很早就离婚各自出国打拼，虽然他跟着姐姐和宋老师这个模范姐夫，过得还不错，可惜姐姐又早逝了，宋老师一个单身汉，又是高中重点班老师，分身乏术，陆唯小小年纪就那么自立自强，十项全能，也是被生活逼出来的啊……别人家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吃晚餐，小陆唯却只能一个人做饭，做作业，做家务，等着姐夫下晚自习……
就像以前陆唯写字台上那盏破旧的蓝色小台灯，夜夜万家灯火锅碗瓢盆的喧闹，衬托得那一盏孤灯分外落寞。
她抓起一支笔，苦苦回忆，写下陆唯以前给她做过的菜，据说是他姐姐生前教给他的：爆炒鸡丁、酸辣土豆丝、红烧排骨……
周五，宋扬正要出门，就看到斗志昂扬的夏蓁蓁提着三个特大超市购物袋出现在家门口，他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我回来拿备用眼镜架的，马上还回学校去，晚上有几张卷子要出呢，你慢慢忙。”
夏蓁蓁不好意思地说：“宋老师，都快五点了，您就跟我们一起吃顿饭吧，很快就好。”
宋扬还是决定避出去，当然，出去之前，他要助攻一把，把陆唯叫回来。
他踱到厨房门口，想看看这丫头的速度，估计一下做饭的时间，尽量算计陆唯赶上饭菜上桌的时候回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夏蓁蓁终于切出了一盘土豆丝，中间还跑出来贴了两个创可贴。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夏蓁蓁终于把该洗的该切的都弄好了，万事俱备，只等下锅了。
看着她小心地把油倒进锅里，宋扬转身拿出手机，调出陆唯的电话。
滋的一声菜倒入热油的声响，翻炒起来了，他刚拨出电话，厨房忽然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锅灶处狼烟大作，锅歪倒在一边，焦煳难辨的菜品一半在锅里，一半在灶台上，宋扬一个箭步冲上前关了煤气，将手足无措的夏蓁蓁拽了出来。
夏蓁蓁惊魂未定：“宋老师，对不起……”
宋扬也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夏蓁蓁嗫嚅着小声说：“颠勺失手了。”明明是照视频一步步做的，可是谁知道火苗近距离飙起来那么可怕！她吓得把锅扔了！
宋扬更无语——明明是个战五渣，炒菜还都不会就敢颠勺？还好菜和油没扣在火上！
等等，夏蓁蓁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劲……
夏蓁蓁也习惯性地伸手捋了捋头发，忽地就僵住了，速度冲到玄关镜子前，又是一声惨叫。很快，宋扬就看到夏蓁蓁抬手捂住前额，惊恐地开口：“宋老师，不好意思啊，我得先走了……”拎起包冲到门口，又折回来，苦着脸准备打扫战场。
手机这时接通了，陆唯问道：“喂？哥，怎么了？”
宋扬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正想叫他回家，但是夏蓁蓁拿着块黑黢黢的抹布跑出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又摇头又作揖的，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前额的刘海被火燎得参差不齐，看起来焦头烂额的，狼狈中还有那么一丝滑稽。
宋扬好容易憋住笑，清清嗓子说：“没事，拨错了，你晚上回来吗？”
陆唯一边哗啦啦地翻着卷宗，眉头紧皱：“不回了，还有工作要处理，有客户在办公室，那我先挂了啊。”
电话挂断了。
活下来了。夏蓁蓁暗暗吐了口气。
电话那边的陆唯捏了捏眉心，对办公桌对面的大男孩道了声“对不起”，然后把卷宗转个向推到他面前：“我们继续说，赵经理，您根本没有按照我列出来的清单整理证据材料，我的助理上周已经把标准格式发给您了，但是您看，这是缺失的材料清单，这些是印章和格式不符合标准的材料。”
大男孩局促不安地抓抓头，满脸歉意地说：“实在对不起，陆律师，我们公司的文员正好休假了，这都是我加班找出来的，我再拿回去重新整理……”
陆唯告诉自己要淡定：“作为您的委托律师，我很感谢您对我毫无保留地信任，但是律师更需要委托方的坦诚和配合，尤其是产权官司，需要大量翔实的证据材料作为诉讼支撑，我们也需要从中找到案件的突破口。所以我希望贵公司能够重视这项工作，否则后续合作很难开展下去了。”
他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腕表，再耽搁下去，别的工作又只能晚上加班做了。
这个小公司的办事效率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跑过来拜访几趟，证据材料备不齐，净问些细枝末叶的小事，倒是对上庭和法官的细节好奇得不行，尤其知道法官是他的校友以后，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好像官司稳操胜券了一样。可是兄弟，证据都提供不全谁敢上法庭？没有证据就算法官是亲爹也不好使啊……
陆唯很想把这愣头青打发给助理去谈，但是有个律师界的老前辈关照过，一来，这家小公司是申请了政府支持小微企业创业的法律援助项目，分配到他们事务所来的，这种任务，贴钱贴时间也是要完成的，对事务所宣传、对以后接政府订单都有好处；二来，公司虽然小，想告倒的那家却是市里排的上号的大企业，陆唯喜欢有挑战性的工作。
这个懵懂的大男孩，谈起他的专利来眉飞色舞，意气风发的，说到搜集证据起诉什么的就蒙了，这个状态……还真有点像初出茅庐就吃亏的夏蓁蓁啊……
陆唯不动声色地把稍微脱了缰的思维拉了回来，打发走了大男孩，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助理拿来加热了一遍的外卖，他吃了几筷子，索然无味。
与此同时，距离事务所5.7公里外的一家高档造型中心，一位火灾现场发型的妹子忽然出现，足出动了三位总监商量方案，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抢救，终于让她体面地走了出去。
隔天，夏蓁蓁就顶着新造型去了工作室。
周信的语气向来不走心：“新发型很漂亮。”
陈纽约的眼光就比较毒辣了：“头发烫得还……不错，看着人成熟妩媚些，但是你这几个媒婆痣是怎么回事，新流行的妆？哪个杂志上学的？快擦了吧，不适合你。”
夏蓁蓁高贵冷艳地坐下来，看看时间，从包里摸出一管烫伤膏，用棉签蘸了漆黑刺鼻的药膏，补妆一样精心细致地在脸上、胳膊手上点点……
叹了口气，陈纽约转过头对周信说：“虽然说轻伤不下火线，但是事关公司颜面，这次会议还是你去吧，带上妍妍，她一直跟进这个项目，可以帮你尽快熟悉情况。”
陈妍妍哀怨地看着夏蓁蓁，用眼神示意她——我可以拒绝吗？可以吗？可以吗？
夏蓁蓁立刻别开视线假装看不到——妹子对不起了，我也自身难保啊，等我追回了陆唯，一定好好补偿你受伤的小心灵！
宋扬老师这几天在思考一个重要的教育学问题：人的学习能力的长短板会不会也是成比例的，在擅长的领域里面能有多少天才，在不擅长的领域就会有多少白痴。
比如厨房里面跌跌撞撞的那个。
自从第一天的爆炒鸡丁烧刘海事件以后，周末自不必说，宋老师连周一也很有预见性地调换了晚自习，不惜请假也要蹲守在家里。
他确信，如果他去上了晚自习，火警就会开进他们小区，夏蓁蓁绝对有这个本事。
想到明天实在请不了假了，宋老师昧着良心劝夏蓁蓁：“蓁蓁啊，这几天你的努力，老师都看在眼里，但是做饭是一项复杂的学科，跟学微积分一样，不是一蹴而就的，陆唯够聪明吧？当初为了在你面前秀厨艺，在家练了一个暑假呢，你才学了三四天，不要操之过急。”毕竟再操练她离毁容就不远了。
夏蓁蓁摘下始终戴着的摩托车头盔，擦了擦镜片上新溅的油点子，信心满满地说：“没事的，吃一堑长一智，我已经有要成功的预感了！”区区爆炒鸡丁，还能难倒她不成？
宋老师眼珠一转，忽然叹了口气，说：“瞧我这记性，昨天刘助理回来帮陆唯取衣服，说是他这几天熬夜加班上火，起了一嘴的火泡。要不，麻烦你熬点白粥？毕竟晚上本来也不适合吃太油腻。”
始终陷入爆炒鸡丁深渊的夏蓁蓁瞬间醍醐灌顶：“对哦，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晚餐应该饮食清淡的！我马上去熬粥！”
晚上快九点，陆唯开车进小区的时候，依稀从后视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他连忙停车望过去，那人已经匆匆上出租车离开了，身形虽然像，可是发型不一样呢，应该……不是她吧？
直到宋扬把一碗粥放在他的面前，陆唯才回神，心不在焉地舀了一勺入口，差点吐出来，寡淡稀薄，还带着一股煳味。嫌弃的眼神已经出现，然而表面上陆唯看着还很从容：“自从跟舒斯学姐结了婚，你这厨艺退步了很多啊！”
宋扬端起自己那碗，放了一大坨橄榄菜，用勺子搅了又搅，才吃了一口：“别挑剔了，蓁蓁忙活了四天，这是第一碗做出来能吃的。”
陆唯差点呛着：“蓁蓁做的？”想到小区门口那个逃跑一样的身影，她不是来蹲守的吗？为什么看到他又匆匆逃走？难道也去“加班”？
宋扬幽怨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心疼：“第一天，手上切两个口子，爆炒颠勺，差点把厨房烧了，头发也烧煳了；第二天，油温太高，脸上和手上一共烫伤七个点；第三天，手上又切了个口子，一慌张，碗掉下来把脚给砸了；今天煮粥，溢锅了，揭盖子时两只手都烫了，只顾拿冰块敷手，锅里的粥溢没了一半，她又加了一大碗凉水，没等烧开就煳底了……这两天学聪明了，她随身备着医药包，索性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但是我的心脏受不了，每次她一叫我的心就咯噔一下，楼下的大妈还委婉地劝我，晚上不要看恐怖片。”
他说一句，陆唯的眼皮就跳一下，险些没忍住起身追出去。
高中时候，偶然一次机会他吃了一次她带的午饭，真心是一个黑暗料理，他以为她故意捉弄他才做那么难吃，还狡辩说是她妈妈做的，现在看来，还真可能是岳母的手艺……怪不得夏蓁蓁这么多年就没下过厨……
宋扬总结道：“求求你下了这个台阶，跟她和好吧，咱家的厨房折腾不起，而且我得去上晚自习啊！”
陆唯把碗里的粥喝完，去厨房了看了看战场遗迹，顺便把锅里剩下的粥也干掉了，心想以后坚决不能让夏蓁蓁下厨了。
他返回餐厅，对宋扬说：“哥，你放心去上课吧，我明天会早点下班。”
隔天，陆唯岂止是早点下班，还不到三点钟，他就带着一大堆卷宗文件回家了。
夏蓁蓁抱着一大束新鲜的白百合，哼着歌儿，像回自家一样熟稔地走进客厅，陆唯正将一叠叠文件分门别类散开，放满了沙发、茶几、柜子……两人隔着纸片河相望，都愣住了。
沉默了一会儿，夏蓁蓁想起来自己是要道歉的，尴尬地举起手中的百合花：“送给你的。”
清新的花束遮住了夏蓁蓁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陆唯，花朵后面传来低低的话音：“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我承认我对待感情很迟钝，但我是相信无论如何你都不会离开我，所以才一直那么任性地只顾着工作……这个毛病我一定改，所以，原谅我好不好？”
陆唯沉默了。
夏蓁蓁的眼圈立刻红了，正失意地准备放下花，陆唯忽然伸手接了过来，而后另一只手轻轻揽住了夏蓁蓁的肩头。
夏蓁蓁立刻打蛇随棍上，扑进他怀里，抱紧，头抵在他肩窝蹭了又蹭，陆唯的衬衫很快就湿了一片。
她鼻音浓重地说：“不要再躲着我了，好不好？”
陆唯垂头贴上她的秀发，以前她的长发一直打理得柔软顺滑，现在新烫染过，发丝纹理微微起伏，有一种丰盈活泼的生机感，他也蹭了蹭，没有找到烧煳的地方，不过刘海处的头发确实比别处略干燥些。应该是这里了。
夏蓁蓁就着他的衬衫擦掉眼泪，抬头看着他：“你瘦了。”
陆唯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你也瘦了。”
夏蓁蓁眼泪花花地笑着说：“那我做饭给你吃，我们一起养回来好不好？”
陆唯摇了摇头：“蓁蓁，我想了很多天，其实是我错了，我一直都欠你一句对不起。”
夏蓁蓁歪了一下头，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摸着她的发顶，陆唯淡淡地开口：“昨天晚上宋扬都告诉我了，我满脑子都是你在厨房里面跌跌撞撞，不停受伤的样子……”
夏蓁蓁立刻把脸又埋了起来。
陆唯的眼神透着温柔：“最近我有个委托人，是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每次看到他，我就想起当初那么孤单无助的你。我为什么要帮你打官司，为什么要鼓励你，支持你，让你有了自己的事业？如果我只是想要一个温柔体贴的爱人，我不急着帮你就行了，我大可以站在生活的一边，等困难把你打倒，匍匐在尘埃里，然后我再扶你起来，充当你的救世主，让你心甘情愿地站在我的身后。”
夏蓁蓁的身子抖了抖，陆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但是，那样的话，夏蓁蓁就不是我爱的夏蓁蓁，陆唯也不是你爱的陆唯了。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你就像是会发光的样子，我还很纳闷，这个阳光一样的女孩子，怎么会中暑呢？你解出一道数学题，会发光；打赢一局游戏，会发光；工作有了进展，你就更加灿烂夺目。”
夏蓁蓁好不容易停住的泪又涌了出来，手臂抱得更紧。
陆唯的目光望着窗外的夜色：“然后我就开始患得患失。蓁蓁，我一直认为，我爱你比你爱我要多一点……得不到足够的回应，我就会胡思乱想，我嫉妒可以吸引你注意力的一切人和事，我总觉得我一离开你的视线，你就会忘记我……我的家庭情况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害怕冷暴力，怕大人们忽然安静疏离起来。这段时间，我以为我是在惩罚你的错误，但是昨天晚上，我喝着你煮的粥，突然意识到我竟然变成了自己最痛恨的样子，这是对我更大的惩罚啊！我想了很多，把我们以前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其实我只是不愿意承认，我知道你是在用你自己的个性和方式爱着我，我怕我一旦承认了这一点，就会暴露出自己的自私和怯弱，我怕我会让你感到束缚，没有自由和安全感……”
夏蓁蓁用力擦着脸上的泪水：“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不知道你就是我最大的自由和安全感吗？”
陆唯鼻子也酸得不行，但是他强忍住了眼底的泪意：“所以蓁蓁，我知道错了，对不起，你愿意原谅我吗？”
夏蓁蓁立刻踮起脚，用一个吻代替了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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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信手下一顿，第一个反应是看向电梯里的摄像头——直直地指着他和陈妍妍的方向。
无声地叹了口气，周信脱下了西装外套，盖在陈妍妍的头顶，刚准备擦手的纸巾，也递给了陈妍妍。
陈妍妍接过纸巾，擦了擦鼻涕后，哭得更凶了。
周信的耐心只维持到两个人到了地下停车场，看到代驾到了之后，周信直接抓住陈妍妍就丢进车里，关上车门就开始训斥：“哭哭哭，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他第一次说你的时候你就怼他啊！平时伶牙俐齿的那股劲呢？跟我吵架的时候脑子转得可快了，到了别人面前就怂包一个！”
陈妍妍揩干净鼻涕，大声反驳道：“那么多人面前，我又能怎么样？”
“当初踢我的时候我也没看你那么在乎别人想法啊！这时候就不能惯着他，把你那泼妇劲儿拿出来，是踢是打还是泼酒都随你，怕他干什么！”周信眉心皱得死紧。
“那我刚才要打他的时候你干吗拦着我！”
“扇人耳光的时候要又快又狠，哪像你，穿了个抹胸裙子，手还举那么高，胸垫都露出来了，我不拦着你，等着你扇完别人之后再丢人吗？”
“你！”
“你什么你！把鼻涕擦了！”
两个人坐在车后，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个翻天覆地，前座的代驾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陈妍妍本来就觉得委屈，这又被周信怼得回不了嘴，一时间悲从中来，好不容易收了的眼泪又崩了出来，哭得声嘶力竭。
周信的表情立刻像吃了屎一样：“你是个女人！这哭得也太难看了吧！”
陈妍妍不管不顾，哭得更厉害了。
代驾师傅透过后视镜看了两个人几眼，犹豫了一下，开了口：“女孩子嘛……哄哄就好了……不能一直凶的……”
周信听后脸上立刻写满了烦躁：“我又没哄过女人……”做了两个深呼吸，他拿出两张纸巾递给了陈妍妍，尽量控制自己暴躁的情绪，开口说道，“行了，别哭了，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了，以后遇到这种事，要知道求助于身边人，明明我也在会场里面，你怎么就不知道来找我呢？虽然我和你关系一般但至少我们还算自己人，自己人受了委屈我肯定不能放任不管的。”
陈妍妍的哭声顿时小了两度。
代驾师傅立刻回过头对周信竖起大拇指。
周信翻了个白眼，继续宽慰道：“你也得学会保护自己，有的时候不是忍气吞声就能解决问题的，保护自己是一切事情的前提，知道吗？”
陈妍妍抽了抽鼻子，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之后，车里只剩下陈妍妍轻轻的抽泣声。
又过了一会儿，代驾师傅说了第二句话：“到了。”
周信抬起头，看是陈妍妍家楼下，转过头看向陈妍妍：“你到了，该回家了。”
陈妍妍撇着嘴：“我想再缓一缓。”
周信的额角的青筋立刻一跳，代驾师傅赶紧伸手做了个平复情绪的下压动作。
闭着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周信淡淡地开口：“那再坐一会儿吧，直到你想回家了再回去。”
陈妍妍顿了一下，泪眼蒙眬地抬头看向周信。周信并没有看她，而是侧过头看着窗外。月色中的周信并没有平时看着那么不近人情，面部轮廓隐在黑暗中，带着隐隐的温柔。
没有原因的，陈妍妍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这时候的夏蓁蓁，心跳得也厉害。虽然她一直在想该怎么重新追回陆唯，但是思虑良久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办法。后来，已为人妻的南乐给她指了条明路。
“你不知道吗？想要抓住一个男人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啊！”
夏蓁蓁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毕竟她第一次对陆唯的印象发生转变就是在高中吃了陆唯给做的便当之后。
仔细一想，她好像就是先被陆唯抓住了胃，然后才被抓住了心。
起初她是想回家给陆唯做饭的，然而陆唯根本不回家，现在连他住哪里都不知道。后来再次被南乐提点了一下，她才想起来给宋扬打电话了解情况，原来陆唯实在太忙，正好赶上舒斯学姐出门开画展，现在就寄宿在宋扬家。
对于夏蓁蓁来说，从宋扬那入手可比从陆唯那入手容易多了。
做好决定，夏蓁蓁直奔宋扬的学校：“宋老师，您现在有空吗？我有点事想请您帮忙，在校门口等您。”
站在校门口，夏蓁蓁感受着久违的轻松气氛：青春的校园，新的学弟学妹们，刚刚放学，到处是欢声笑语和青春朝气，连以前吐槽巨丑的运动装校服，现在看起来也莫名呆萌……
夏蓁蓁不禁回忆起以前青涩的感情和各种小误会、小别扭……那时候真是傻得可爱啊……
宋扬远远地看到夏蓁蓁的笑容，倒是松了口气，家里有一个低气压就够了，他先前真担心这个也是一张被全世界背叛的苦瓜脸，双方都拒解的话那这道题就无解了，只要有一方肯解，有干劲儿，那就有指望了。
世上哪有什么好事多磨，都是两个人的“作”！也就是年轻人有时间、有精力这么浪费，能有多复杂的误会，大家都是学霸，解一道数学题的工夫难道还不能讲清楚吗？
走到面前，宋扬才开了口：“蓁蓁啊，好久没去家里玩了，你们俩工作都很忙？”
想着宋扬似乎还不知道她和陆唯的矛盾，夏蓁蓁瞬间一张脸涨得通红，嗫嚅道：“之前去旅游，工作都有些积压了，我有个项目在赶……陆唯也在忙案子……快忙完了。”然后扭扭捏捏地提出想借用家里的钥匙。
宋扬非常爽快地拿出家门钥匙交给她：“工作再忙，也要互相关心照顾，感情呢，就像鲜花，你光有爱是不够的，还要浇水施肥，辛勤照顾。但是，光靠一个人浇花也是不行的，一个人只管忙，一个人只管等着欣赏，难保一个的付出被习以为常，另一个却不懂得怎么珍惜……”
十分钟过去了。
夏蓁蓁目瞪口呆——宋扬这是老了吗？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话这么多！而且这熟悉的说教……这一定是陆唯雄辩滔滔口才的源头！一定是！
好不容易听完一堂情感训诲，夏蓁蓁努力保持微笑，握着钥匙十分礼貌地道了别，准备跑路。
宋扬笑眯眯地叫住她：“等等，你这孩子还是这么性急，听我说完，陆唯这几天加班，一直都没有回家。”
夏蓁蓁瞪大眼睛，神情有点呆滞——不回家她还折腾个什么劲！
“但是周五晚上应该会回来的，好了，快去忙吧，回见！”
趁着周信去见客户的空当，夏蓁蓁拉陈纽约和陈妍妍一起研究菜谱。
没错，她要用一顿亲手烹饪的温馨浪漫的爱心晚餐来向陆唯认错，不都说胃离心最近吗？我，夏蓁蓁，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家务白痴，愿意为了爱人洗手做羹汤，为将来的家庭生活做足功课，就问你感动不感动？原谅不原谅？
陈妍妍搓着下巴：“依我看，烛光晚餐，红酒牛排最好，超市有现成的半成品，放在煎锅里头翻个面儿就成，简单省力，还不会弄脏容妆和晚礼服，然后再加上蜡烛那情调……”
夏蓁蓁有点心动，又有点犹豫：“太简单了，不够诚意吧……”
陈纽约高贵冷艳地笑了笑，摸着肚子说道：“单身狗懂什么，一边儿去！蓁蓁啊，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你的目的是要让陆唯看到你跟他成家过日子的诚意，营造家的氛围，烛光晚餐那是家庭日常吗？你想想看，你高三的时候，下晚自习回家，看到你妈妈给你准备的一碗热腾腾的家常饭菜……”
夏蓁蓁面露恐惧：“其实我妈手艺很不可描述，如果真有这种情况，我会跑到夜市吃碗面再回家……”
陈妍妍一口奶茶呛到了气管里，咳嗽得死去活来。陈纽约摸着肚子自言自语：“冷静，胎教，胎教……”好不容易才放下了想要踹夏蓁蓁的那只脚。
夏蓁蓁连忙弥补过错：“家家说得精辟，我明白了，家的氛围，我懂的！我懂的！”她托着腮沉思起来——陆唯的父母很早就离婚各自出国打拼，虽然他跟着姐姐和宋老师这个模范姐夫，过得还不错，可惜姐姐又早逝了，宋老师一个单身汉，又是高中重点班老师，分身乏术，陆唯小小年纪就那么自立自强，十项全能，也是被生活逼出来的啊……别人家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吃晚餐，小陆唯却只能一个人做饭，做作业，做家务，等着姐夫下晚自习……
就像以前陆唯写字台上那盏破旧的蓝色小台灯，夜夜万家灯火锅碗瓢盆的喧闹，衬托得那一盏孤灯分外落寞。
她抓起一支笔，苦苦回忆，写下陆唯以前给她做过的菜，据说是他姐姐生前教给他的：爆炒鸡丁、酸辣土豆丝、红烧排骨……
周五，宋扬正要出门，就看到斗志昂扬的夏蓁蓁提着三个特大超市购物袋出现在家门口，他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我回来拿备用眼镜架的，马上还回学校去，晚上有几张卷子要出呢，你慢慢忙。”
夏蓁蓁不好意思地说：“宋老师，都快五点了，您就跟我们一起吃顿饭吧，很快就好。”
宋扬还是决定避出去，当然，出去之前，他要助攻一把，把陆唯叫回来。
他踱到厨房门口，想看看这丫头的速度，估计一下做饭的时间，尽量算计陆唯赶上饭菜上桌的时候回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夏蓁蓁终于切出了一盘土豆丝，中间还跑出来贴了两个创可贴。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夏蓁蓁终于把该洗的该切的都弄好了，万事俱备，只等下锅了。
看着她小心地把油倒进锅里，宋扬转身拿出手机，调出陆唯的电话。
滋的一声菜倒入热油的声响，翻炒起来了，他刚拨出电话，厨房忽然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锅灶处狼烟大作，锅歪倒在一边，焦煳难辨的菜品一半在锅里，一半在灶台上，宋扬一个箭步冲上前关了煤气，将手足无措的夏蓁蓁拽了出来。
夏蓁蓁惊魂未定：“宋老师，对不起……”
宋扬也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夏蓁蓁嗫嚅着小声说：“颠勺失手了。”明明是照视频一步步做的，可是谁知道火苗近距离飙起来那么可怕！她吓得把锅扔了！
宋扬更无语——明明是个战五渣，炒菜还都不会就敢颠勺？还好菜和油没扣在火上！
等等，夏蓁蓁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劲……
夏蓁蓁也习惯性地伸手捋了捋头发，忽地就僵住了，速度冲到玄关镜子前，又是一声惨叫。很快，宋扬就看到夏蓁蓁抬手捂住前额，惊恐地开口：“宋老师，不好意思啊，我得先走了……”拎起包冲到门口，又折回来，苦着脸准备打扫战场。
手机这时接通了，陆唯问道：“喂？哥，怎么了？”
宋扬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正想叫他回家，但是夏蓁蓁拿着块黑黢黢的抹布跑出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又摇头又作揖的，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前额的刘海被火燎得参差不齐，看起来焦头烂额的，狼狈中还有那么一丝滑稽。
宋扬好容易憋住笑，清清嗓子说：“没事，拨错了，你晚上回来吗？”
陆唯一边哗啦啦地翻着卷宗，眉头紧皱：“不回了，还有工作要处理，有客户在办公室，那我先挂了啊。”
电话挂断了。
活下来了。夏蓁蓁暗暗吐了口气。
电话那边的陆唯捏了捏眉心，对办公桌对面的大男孩道了声“对不起”，然后把卷宗转个向推到他面前：“我们继续说，赵经理，您根本没有按照我列出来的清单整理证据材料，我的助理上周已经把标准格式发给您了，但是您看，这是缺失的材料清单，这些是印章和格式不符合标准的材料。”
大男孩局促不安地抓抓头，满脸歉意地说：“实在对不起，陆律师，我们公司的文员正好休假了，这都是我加班找出来的，我再拿回去重新整理……”
陆唯告诉自己要淡定：“作为您的委托律师，我很感谢您对我毫无保留地信任，但是律师更需要委托方的坦诚和配合，尤其是产权官司，需要大量翔实的证据材料作为诉讼支撑，我们也需要从中找到案件的突破口。所以我希望贵公司能够重视这项工作，否则后续合作很难开展下去了。”
他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腕表，再耽搁下去，别的工作又只能晚上加班做了。
这个小公司的办事效率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跑过来拜访几趟，证据材料备不齐，净问些细枝末叶的小事，倒是对上庭和法官的细节好奇得不行，尤其知道法官是他的校友以后，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好像官司稳操胜券了一样。可是兄弟，证据都提供不全谁敢上法庭？没有证据就算法官是亲爹也不好使啊……
陆唯很想把这愣头青打发给助理去谈，但是有个律师界的老前辈关照过，一来，这家小公司是申请了政府支持小微企业创业的法律援助项目，分配到他们事务所来的，这种任务，贴钱贴时间也是要完成的，对事务所宣传、对以后接政府订单都有好处；二来，公司虽然小，想告倒的那家却是市里排的上号的大企业，陆唯喜欢有挑战性的工作。
这个懵懂的大男孩，谈起他的专利来眉飞色舞，意气风发的，说到搜集证据起诉什么的就蒙了，这个状态……还真有点像初出茅庐就吃亏的夏蓁蓁啊……
陆唯不动声色地把稍微脱了缰的思维拉了回来，打发走了大男孩，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助理拿来加热了一遍的外卖，他吃了几筷子，索然无味。
与此同时，距离事务所5.7公里外的一家高档造型中心，一位火灾现场发型的妹子忽然出现，足出动了三位总监商量方案，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抢救，终于让她体面地走了出去。
隔天，夏蓁蓁就顶着新造型去了工作室。
周信的语气向来不走心：“新发型很漂亮。”
陈纽约的眼光就比较毒辣了：“头发烫得还……不错，看着人成熟妩媚些，但是你这几个媒婆痣是怎么回事，新流行的妆？哪个杂志上学的？快擦了吧，不适合你。”
夏蓁蓁高贵冷艳地坐下来，看看时间，从包里摸出一管烫伤膏，用棉签蘸了漆黑刺鼻的药膏，补妆一样精心细致地在脸上、胳膊手上点点……
叹了口气，陈纽约转过头对周信说：“虽然说轻伤不下火线，但是事关公司颜面，这次会议还是你去吧，带上妍妍，她一直跟进这个项目，可以帮你尽快熟悉情况。”
陈妍妍哀怨地看着夏蓁蓁，用眼神示意她——我可以拒绝吗？可以吗？可以吗？
夏蓁蓁立刻别开视线假装看不到——妹子对不起了，我也自身难保啊，等我追回了陆唯，一定好好补偿你受伤的小心灵！
宋扬老师这几天在思考一个重要的教育学问题：人的学习能力的长短板会不会也是成比例的，在擅长的领域里面能有多少天才，在不擅长的领域就会有多少白痴。
比如厨房里面跌跌撞撞的那个。
自从第一天的爆炒鸡丁烧刘海事件以后，周末自不必说，宋老师连周一也很有预见性地调换了晚自习，不惜请假也要蹲守在家里。
他确信，如果他去上了晚自习，火警就会开进他们小区，夏蓁蓁绝对有这个本事。
想到明天实在请不了假了，宋老师昧着良心劝夏蓁蓁：“蓁蓁啊，这几天你的努力，老师都看在眼里，但是做饭是一项复杂的学科，跟学微积分一样，不是一蹴而就的，陆唯够聪明吧？当初为了在你面前秀厨艺，在家练了一个暑假呢，你才学了三四天，不要操之过急。”毕竟再操练她离毁容就不远了。
夏蓁蓁摘下始终戴着的摩托车头盔，擦了擦镜片上新溅的油点子，信心满满地说：“没事的，吃一堑长一智，我已经有要成功的预感了！”区区爆炒鸡丁，还能难倒她不成？
宋老师眼珠一转，忽然叹了口气，说：“瞧我这记性，昨天刘助理回来帮陆唯取衣服，说是他这几天熬夜加班上火，起了一嘴的火泡。要不，麻烦你熬点白粥？毕竟晚上本来也不适合吃太油腻。”
始终陷入爆炒鸡丁深渊的夏蓁蓁瞬间醍醐灌顶：“对哦，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晚餐应该饮食清淡的！我马上去熬粥！”
晚上快九点，陆唯开车进小区的时候，依稀从后视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他连忙停车望过去，那人已经匆匆上出租车离开了，身形虽然像，可是发型不一样呢，应该……不是她吧？
直到宋扬把一碗粥放在他的面前，陆唯才回神，心不在焉地舀了一勺入口，差点吐出来，寡淡稀薄，还带着一股煳味。嫌弃的眼神已经出现，然而表面上陆唯看着还很从容：“自从跟舒斯学姐结了婚，你这厨艺退步了很多啊！”
宋扬端起自己那碗，放了一大坨橄榄菜，用勺子搅了又搅，才吃了一口：“别挑剔了，蓁蓁忙活了四天，这是第一碗做出来能吃的。”
陆唯差点呛着：“蓁蓁做的？”想到小区门口那个逃跑一样的身影，她不是来蹲守的吗？为什么看到他又匆匆逃走？难道也去“加班”？
宋扬幽怨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心疼：“第一天，手上切两个口子，爆炒颠勺，差点把厨房烧了，头发也烧煳了；第二天，油温太高，脸上和手上一共烫伤七个点；第三天，手上又切了个口子，一慌张，碗掉下来把脚给砸了；今天煮粥，溢锅了，揭盖子时两只手都烫了，只顾拿冰块敷手，锅里的粥溢没了一半，她又加了一大碗凉水，没等烧开就煳底了……这两天学聪明了，她随身备着医药包，索性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但是我的心脏受不了，每次她一叫我的心就咯噔一下，楼下的大妈还委婉地劝我，晚上不要看恐怖片。”
他说一句，陆唯的眼皮就跳一下，险些没忍住起身追出去。
高中时候，偶然一次机会他吃了一次她带的午饭，真心是一个黑暗料理，他以为她故意捉弄他才做那么难吃，还狡辩说是她妈妈做的，现在看来，还真可能是岳母的手艺……怪不得夏蓁蓁这么多年就没下过厨……
宋扬总结道：“求求你下了这个台阶，跟她和好吧，咱家的厨房折腾不起，而且我得去上晚自习啊！”
陆唯把碗里的粥喝完，去厨房了看了看战场遗迹，顺便把锅里剩下的粥也干掉了，心想以后坚决不能让夏蓁蓁下厨了。
他返回餐厅，对宋扬说：“哥，你放心去上课吧，我明天会早点下班。”
隔天，陆唯岂止是早点下班，还不到三点钟，他就带着一大堆卷宗文件回家了。
夏蓁蓁抱着一大束新鲜的白百合，哼着歌儿，像回自家一样熟稔地走进客厅，陆唯正将一叠叠文件分门别类散开，放满了沙发、茶几、柜子……两人隔着纸片河相望，都愣住了。
沉默了一会儿，夏蓁蓁想起来自己是要道歉的，尴尬地举起手中的百合花：“送给你的。”
清新的花束遮住了夏蓁蓁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陆唯，花朵后面传来低低的话音：“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我承认我对待感情很迟钝，但我是相信无论如何你都不会离开我，所以才一直那么任性地只顾着工作……这个毛病我一定改，所以，原谅我好不好？”
陆唯沉默了。
夏蓁蓁的眼圈立刻红了，正失意地准备放下花，陆唯忽然伸手接了过来，而后另一只手轻轻揽住了夏蓁蓁的肩头。
夏蓁蓁立刻打蛇随棍上，扑进他怀里，抱紧，头抵在他肩窝蹭了又蹭，陆唯的衬衫很快就湿了一片。
她鼻音浓重地说：“不要再躲着我了，好不好？”
陆唯垂头贴上她的秀发，以前她的长发一直打理得柔软顺滑，现在新烫染过，发丝纹理微微起伏，有一种丰盈活泼的生机感，他也蹭了蹭，没有找到烧煳的地方，不过刘海处的头发确实比别处略干燥些。应该是这里了。
夏蓁蓁就着他的衬衫擦掉眼泪，抬头看着他：“你瘦了。”
陆唯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你也瘦了。”
夏蓁蓁眼泪花花地笑着说：“那我做饭给你吃，我们一起养回来好不好？”
陆唯摇了摇头：“蓁蓁，我想了很多天，其实是我错了，我一直都欠你一句对不起。”
夏蓁蓁歪了一下头，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摸着她的发顶，陆唯淡淡地开口：“昨天晚上宋扬都告诉我了，我满脑子都是你在厨房里面跌跌撞撞，不停受伤的样子……”
夏蓁蓁立刻把脸又埋了起来。
陆唯的眼神透着温柔：“最近我有个委托人，是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每次看到他，我就想起当初那么孤单无助的你。我为什么要帮你打官司，为什么要鼓励你，支持你，让你有了自己的事业？如果我只是想要一个温柔体贴的爱人，我不急着帮你就行了，我大可以站在生活的一边，等困难把你打倒，匍匐在尘埃里，然后我再扶你起来，充当你的救世主，让你心甘情愿地站在我的身后。”
夏蓁蓁的身子抖了抖，陆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但是，那样的话，夏蓁蓁就不是我爱的夏蓁蓁，陆唯也不是你爱的陆唯了。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你就像是会发光的样子，我还很纳闷，这个阳光一样的女孩子，怎么会中暑呢？你解出一道数学题，会发光；打赢一局游戏，会发光；工作有了进展，你就更加灿烂夺目。”
夏蓁蓁好不容易停住的泪又涌了出来，手臂抱得更紧。
陆唯的目光望着窗外的夜色：“然后我就开始患得患失。蓁蓁，我一直认为，我爱你比你爱我要多一点……得不到足够的回应，我就会胡思乱想，我嫉妒可以吸引你注意力的一切人和事，我总觉得我一离开你的视线，你就会忘记我……我的家庭情况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害怕冷暴力，怕大人们忽然安静疏离起来。这段时间，我以为我是在惩罚你的错误，但是昨天晚上，我喝着你煮的粥，突然意识到我竟然变成了自己最痛恨的样子，这是对我更大的惩罚啊！我想了很多，把我们以前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其实我只是不愿意承认，我知道你是在用你自己的个性和方式爱着我，我怕我一旦承认了这一点，就会暴露出自己的自私和怯弱，我怕我会让你感到束缚，没有自由和安全感……”
夏蓁蓁用力擦着脸上的泪水：“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不知道你就是我最大的自由和安全感吗？”
陆唯鼻子也酸得不行，但是他强忍住了眼底的泪意：“所以蓁蓁，我知道错了，对不起，你愿意原谅我吗？”
夏蓁蓁立刻踮起脚，用一个吻代替了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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