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归真_李代桃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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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归真

  白眉部原本是一个强大的部落,鼎盛时人口近万人,六年前老首领秋密病死,传位于勇敢善战的唐山苏,脱羽部可汗伽弥尔巴颇为忌惮唐山苏的英勇,于是设计将自己的女儿下嫁唐山苏以为笼络,唐山苏携带牛羊前往接亲时,被伽弥尔巴设下的伏兵射杀。

  随后继位的哈德利是资望不足,为人又贪婪成性,多次被长老会弹劾,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他向伽弥尔巴宣誓效忠,甘愿充当脱羽部的马前卒,为脱羽部的利益东征西讨。不过五六年,白眉部人口便骤减至三千以下,部落中青壮男丁几乎绝灭。

  哈德利虽然靠着伽弥尔巴的支持坐稳了首领的宝座,但其人心尽失,部落中的反对派力量十分强大。胡班的计策是诱杀哈德利,接管白眉部。

  秦思思插嘴说道:“那白眉部全是妇孺老弱,怎能斗得过脱羽部?你就算杀了那个什么哈德利,当了他们的首领又有什么用?”

  秦思思的疑问也是李煦的疑问,不同的是,李煦知道胡班一定会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秋密家族与回鹘满德清大王几世姻亲,伽弥尔巴也宣誓效忠满德清大王,有这层关系他是不敢把白眉部怎么样的。只要善待秋密家族,我们自会平安无事。”

  秦思思连连摇头道:“这太冒险了,一步不慎,脑袋就没了。”

  李煦脑子嗡嗡作响,这几乎是自己听过的最疯狂的计划,从起步到成功要打通数不清的关节,一步做不到,就是满盘皆输。

  他叹了口气问胡班:“绕过北海往北逃,难道也没有活路吗?”

  胡班摇了摇头道:“寒冬将至,在茫茫大森林里不是冻死就是饿死。”

  李煦低眉不语,他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脸色是一时青一时白,没过多久他的额头上就见了汗珠,秦思思取出手帕想给他擦一擦,却被胡班拦住了。李煦想了一炷香的工夫,最后下了决心:“就照你说的做,刀山火海中觅条生路。”

  要刺杀哈德利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白眉部仅剩的四百名勇士中,他的贴身卫队就占了三成,其中贴身的十名精锐骑士是伽弥尔巴派驻在白眉部的,首先是监视他,其次也负责他的安全警卫。

  胡班借用图巴桑的名义很轻松地将哈德利从戒备森严的营盘叫到了森林边缘的小草原上,作为附庸,哈德利对脱羽部来的任何使者都奉为上宾,何况还是深得**爱的小王子。胡班告诉他,小王子是因私事约见。

  这么说有两个用意:

  第一,希望他轻车简从而来,不要带太多的侍卫。这些年针对哈德利的暗杀一件接着一件,他早已成了惊弓之鸟,若非是图巴桑约见,他是肯定不会跨出营地半步的,虽然那里也有无数双怨恨的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但他相信只要有自己的卫队在身边,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中。

  卫队是他最忠实、最有力的支柱,他们的命运早和自己绑在了一起,他给他们种种特权,又常逼着他们去作恶,杀人父母,淫人妻女,夺取别人的财富,他努力让他们知道没有自己的庇护,他们随时可能遭到清算。

  第二,希望他不要带着伽弥尔巴派驻的武士前来。派驻在哈德利身边的脱羽部的武士虽然只有十人,却都是千里挑一的佼佼者,他们的首领桦哥,更是有脱羽部第二勇士的美名。按照胡班的想法,图巴桑既然是私下约见你,自然是不希望他的父亲知道,桦哥等人自然不方便带在身边了。

  自认对室韦人风俗习惯了如指掌的胡班失算了,哈德利此来只带了十二名侍卫,比起以往的前呼后拥算得上是轻车简从了,不过这十二个人中,有十人是桦哥和他的同伴。哈德利究竟作何考虑,胡班已经来不及想了,他暗中给李煦指出谁是桦哥,告诉他待会动手,这个人务必要小心留神。

  胡班陪着图巴桑接见了哈德利,李煦则扮作随扈。他把桦哥等人堵在了一里地外,既让他们看到哈德利与图巴桑会面,又能确保胡班行刺哈德利成功。

  哈德利警觉地打量着四周,他跟这位精明睿智的小王子交往并不多,对他没有特殊的喜恶。他私下约自己见面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胡班伸长脖子贴在他耳说了句什么,哈德利一脸的疑惑瞬间全部消失,他让十二名随从留在一里外不要动,自己跟着胡班单人独骑地去见图巴桑。

  桦哥现在就站在李煦的对面,他身材不高,但壮实的像头豹子,宽阔的额头,光闪闪的双眼,不知怎么的,李煦有几分喜欢他。他甚至在想,若是早几年遇到他,一定会将他收归麾下,做自己的贴身卫士。不过现在他是自己的敌人,这让李煦颇为苦恼。

  彼此相距不足三四丈,弓箭已经用不上,只能靠手中的弯刀格斗。这无疑是对自己所学武功的一次极限考验。

  如果我手中有一杆枪,胜算应该在八成以上,可我现在手里只有一把使不惯的圆月弯刀,李煦不敢再往下想了。

  胡班按照计划动手了,只一刀便将哈德利那颗圆滚滚的人头剁了下来。李煦连忙呼应,他挥刀劈杀了面前一人,然而当他去砍杀第二个人时,动作稍稍慢了一步,那人惊叫了一声拨马便走。李煦心里骤然一紧:要坏事!

  但随即发生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桦哥和他的九名弟兄突然拔刀围住了要逃走的那个人,双手交手只一合,桦哥便轻松地砍下了他的头颅。

  很多年后,李煦想起此事,还会感慨地说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哈德利所带的十二名侍从中,十个人是伽弥尔巴派给他的,剩下的两个人中,被李煦一刀砍倒的是白羽部掌管财务的大司戎,逃走的那个则是他的堂弟曼彻,白眉部有名的勇士。

  哈德利当着小王子的面被斩杀,随即李煦又出手劈砍哈德利的亲信,这让桦哥等脱羽部勇士产生了一种错觉:小王子图巴桑是带着使命来除掉哈德利的。

  否则谁能解释,李煦为何第一刀、第二刀砍的都是哈德利的亲信?需知当时离他最近的是两名脱羽部武士。而且从位置上来看,李煦首先拿他们开刀似乎更有利。

  这一切也出乎胡班的意料之外,他立即改变策略,假戏真做,逼着图巴桑承认自己确实是奉命来诛杀哈德利的,没有人敢对图巴桑的话产生任何疑问。

  脱羽部人口众多,等级森严,上命大于天,何况说话的是亲贵小王子?胡班于是又假传圣旨,要桦哥等十人立即护送小王子和自己去白眉部,宣布哈德利的罪恶,并接管他的全部权力。桦哥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得知哈德利已经被秘密处决,又看到桦哥护送图巴桑秘密到来,白眉部“白唇”(军事首领)觅得罗重申效忠脱羽部的立场,当然哈德利已死,他具体效忠的对象变成了胡班。胡班是假借图巴桑的权威和觅得罗的支持登上首领宝座的,大局一定,他立即发动对哈德利的清算。

  他把族人召集在一起,宣布了哈德利的种种罪状,然后拿出了哈德利的人头。见到独裁者的人头,白眉部族人顿时开始了蓄谋已久的对哈德利亲族的报复,哈德利的妻子、亲族、旧部遭到最残酷无情的清算。

  有人用一根削尖的木棍捅进哈德利年仅两岁女儿的身体,木棍的尖头从她的喉咙出来,然后在这个孩子还没有断气前把她放在柴火上烤,烤的半生不熟的尸体被人哄抢一空,那些恨透了哈德利的人无不以吃一块人肉为快。

  营寨大门前竖起了数十根木桩,上面挂满了人头,白眉族人还想清算作恶多端的卫队,胡班立即制止了一切,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所有的罪恶都该由哈德利一人承担,与军人无涉。当然,卫队中罪大恶极的人也必须接受审判,譬如那些死不悔改的强硬分子,譬如哈德利的十几个养子。

  经过**的整备,到二日凌晨,在三百八十颗人头的祭奠下,守护白眉部的神鹰重新回到了人间,所有的人连同他们的牛羊一起获得了新生。哈德利和他的亲族、追随者、排外主义者全部被毁灭,新生的白眉部像一只温顺的羔羊匍匐在胡班的脚下。

  小王子的使命已经完成,但他还不能离开这里,他现在是李煦和胡班最宝贵的护身符。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处于李煦的严密管控下。胡班告诉桦哥,李煦是小王子最可信赖的卫士,有他寸步不离的保护,小王子安然无恙,他们眼下最大的使命是帮助自己弹压反抗者,顺利接管白眉部。

  桦哥是万里挑一的勇士,他能洞察战场上的一切,予敌人以毁灭性的打击,但此刻他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却毫无察觉。

  胡班拿出哈德利的财物犒赏军队,安抚民心,李煦并不赞同这么做,新主人收买人心固然重要,但保持强大的威慑力更为要紧。何况内部局势稍定,外部的关系也亟待理顺,这一切都需要钱。不过当他看到那些饥肠辘辘、衣不遮体的族人时,他的心软了,他毫不犹豫地把哈德利囤积的牛羊、腊肉统统拿出来分给族人。

  走完了第一步后,胡班打发了桦哥回脱羽部,伽弥尔巴迟早会知道这里的一切,借桦哥的嘴说出来,比他自己探听出来无疑要好得多。李煦拿出大批金银珠宝厚赠桦哥等人,希望用金钱堵住他们的嘴,除了桦哥,每个人都背着沉重包裹满载而归,桦哥一粒珠宝也没拿,只要走了哈德利的一幅皮甲,皮甲做工一般,但样式很奇特。不过在李煦看来,皮甲的样式也很一般,它的样式是仿照大唐明光甲。

  桦哥和他的同伴前脚刚走,胡班和李煦就打发了秋密的儿子曼山前往满德清大王牙帐,曼山带着成箱的金珠和八十张上等的雪狐绒皮,在他的马队离开营地时,胡班带领着部落中长老亲自将他送出。

  现在胡班是白眉部的新任首领,李煦则是主管财物和刑法的大司戎。

  起初胡班要推举李煦来做首领,李煦婉言拒绝了,他告诉胡班如果能躲过这一劫,他仍回自己的地屋去隐居,如果地屋已经不适合隐居,那他就带着秦思思继续往北迁徙,直到找到一处无人打扰的净土。

  胡班对李煦的这番告白将信将疑,他不太相信一个人可以拒绝放在眼前的权势地位,就是这些东西支撑着自己艰难走到今日。

  李煦似乎是在表明心迹,在处决哈德利成功接管白眉部之后,他只要求做一名大塔马(执法者)。部落里的刑罚掌握在八大长老首领,大塔马名义上是执掌刑罚的执法者,实际权力却小的可怜,即便如此,若不是原来的大塔马在大清洗中被砍了头颅,李煦连这个职位也不愿出任。

  胡班看出李煦确实没有什么野心,于是放心地把主管部落财物的大司戎一职交给了他,同时还要求兼任大塔马的职位。

  惊心动魄的这几天,让秦思思心里充满了新奇和恐惧,看到胡班变戏法一般当上了白眉部的首领时,她惊奇地问李煦:“为什么你不当首领?”李煦答道:“我们来这是为了远离尘世,何苦又卷入这是非丛中,等风头过去,我们就离开这里。”

  秦思思道:“我倒不是官迷,只是这些天杀人杀的太厉害了,倘若你是首领,就可以不杀这些人了。那个小女孩好可怜……”

  李煦嘘叹了一声,苦笑着说:“倘若换了我,也得这么做,不然就站不住脚。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所以我说我们不要卷入这场是非中,陷进来了就很难脱身。”

  秦思思忽然说道:“我看你未必能离开这里。”

  李煦颇有些惊讶地问道:“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秦思思黑眼珠骨碌骨碌转了两圈,说道:“我听图巴桑说,他的老爹伽弥尔巴是个十分强硬的人,你们杀了他的亲信,哈德利,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们没指望他能善罢甘休,昨天我们让秋密的儿子曼山去见满德清大王,让所有人去送他,就是想让伽弥尔巴误认为我们这么做是有满德清大王的默许,他总不能连满德清大王的账也不买吧。”李煦抚摸着秦思思柔顺的长发,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胡班在这里呆了三年,这件事他已经策划了很久,应该不会出现差错。”

  “可是……”秦思思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扬起了头,“图巴桑说,满德清大王身患重疾,只怕熬不过今年冬天了……伽弥尔巴根本就不怕他的几个儿子……”

  李煦吃惊地看着秦思思:“这些都是图巴桑告诉你的?”

  秦思思深情有些慌乱,她支支吾吾地解释说:“我是看他还算听话,你们将来还能用得着他,所以给他送点吃的,可不是有意去看他的。”

  “你都想哪去了。”李煦莞尔一笑,用手刮刮她的鼻子,又捏捏她的嘴唇,“这些真的是图巴桑给你说的?”

  秦思思点点头,低头想了一下,十分肯定地说道:“虽然他汉话说的很硬,但意思没有错,就是这个意思。”李煦闻言默默无语。

  胡班听到这个消息后,惊讶的半晌无言,图巴桑到勒克部之前确实去过满德清大王的牙帐,至于去做什么,胡班不得而知,但最近确有传闻说满德清大王恶极缠身。

  “倘若老王死去,还真没有人能制的住伽弥尔巴。”

  胡班在大帐里焦灼地踱着步,脸色涨的铁青,转了两圈无果后,他站住身对李煦说道:“这就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原本想安稳几天,看来做不到了。”说完这话,胡班就长吁短叹起来,李煦笑着说道:“你算计了这么多年,总有办法,说出来听听。”

  胡班听了这话,回头打发了几个侍卫出去,然后悄声对李煦说道:“一不做二不休,抢在伽弥尔巴动手前,干掉他!”

  李煦不由地在心里默叹了一声,虽然极不情愿,但此刻他已没了退路。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胡班从怀里摸出了一张脏兮兮的羊皮,那是一张他自己绘制的简陋地图。地图虽然简陋,信息却异常丰富,这是胡班数年心血的结晶。

  “这儿是密孜部领地,他们与脱羽部同宗同源。这是密孜神庙,其实就是一座用乱石垒砌的石台,那里供奉着密孜部、脱羽部和勒克部共同的祖先——白头神鹰,每年三月,三部首领都要前往神庙祭祀神鹰,届时每人会献上一百颗人头和五百头牛羊。这些就不说了。密孜部的大长老是三部的大祭司,他有权召集三部首领到神庙议事。”

  不等胡班说完,李煦就已猜到了他的计策。他皱了皱眉头,不无担心地说道:“密孜部与脱羽部既然是同宗同源,他们肯帮这个忙吗?”

  “密孜部原本实力最强,那时他们的领地是现在的三倍,脱羽部和勒克部只能俯首称臣。伽弥尔巴当上首领后,撺掇满德清大王出兵重创密孜,密孜部从此一蹶不振。这个大祭司就是当时的密孜部首领,他被满德清大王擒获后,用铁水烫坏了双手,又割掉了他的耳朵和鼻子,他的妻女也被满德清大王收为奴婢。从此他只能戴着一副面具,藏在阴冷的山洞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嘴上说与世无争,但心里何尝不恨死伽弥尔巴?”

  李煦知道草原民族很多都迷信鬼神,几乎所有的部落里都设有祭司一职,他们是道德和正义的化身,其地位和影响甚至还在部落首领之上。让大祭司将伽弥尔巴诱至圣地,然后刺杀之,这确实是一条好计。

  “这么说大祭司已经答应帮这个忙喽。”

  李煦问了这句话后,心里就有些后悔,听胡班的语气大祭司是有可能帮忙,却并没有答应,否则以胡班的脾气又岂非废话许多?

  果然胡班摇了摇头:“大祭司地位在首领之上,我原本只是个奴隶,地位卑微,没有资格见到他。他也没答应我帮这个忙。”

  李煦不由地苦笑了一声:“那你有把握说服他帮你吗?”

  胡班听了这话,红通通的脸上突然泛起一层红光,接着盯着李煦的脸嘿嘿发笑。这种表情让李煦觉得很不舒服。相处多日,他对胡班已有所了解,这个人胸有韬略、敢想敢干,他全身都燃烧着权欲之火,是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计牺牲的狂人。

  “那老东西是个色鬼,如果秦思思姑娘肯帮忙,此事必成。”胡班轻描淡写地说完后,又加了一句,“大丈夫何患无妻嘛。”

  李煦胸中腾起了一股怒火,他费了很大劲才克制住内心的冲动,一张脸却已黑的怕人。胡班觉察到李煦的愤怒,他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

  “我这也是不得已为之。走到这一步只能搏一搏了,其实那老东西已年届八旬,已是黄土埋脖子的人了,秦思思姑娘过去不会吃亏的。”

  “此事没有商量。”李煦断然回绝。

  胡班感到一股森森的冷气,他小心地叹了一口气:“那好吧,我另想办法。”

  秦思思这两天忙着跟部落里的妇女学做烤羊肉。烤肉的工序十分繁杂,白眉部的妇女几乎人人都会做烤肉,至于说味道,秦思思觉得很一般。

  秦思思学的很认真,技艺提高很快,昨晚李煦吃到她烤的羊肉时,不经意间夸赞了两句,这让秦思思偷笑了半个晚上。

  为防止有人在饭菜里下毒,李煦和胡班的食物都由秦思思亲手烹制。除此之外她还会多做一份,等到李煦和胡班吃过后,她就把剩下的那一份拿给图巴桑。图巴桑与人为善,按理没有人会投毒害他,秦思思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他如此上心,或许仅仅是满足一下小小的虚荣心吧,因为图巴桑会用他所知道的最优美的词句来称赞食物的美味。

  为阻绝他与外界的联系,胡班下令未经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私自接触图巴桑,即使是秦思思也只能在送饭时见到他,不过鉴于她的特殊身份,守卫们很少会阻止两人的交谈。胡班很快意识到秦思思是个可以利用的角色,她算不得单纯,但秉性善良,这样的人总有破绽可寻。

  不久胡班就惊喜地发现图巴桑十分迷恋秦思思,秦思思对此却朦朦胧胧的并不知情。

  这种关系最是容易利用,胡班说服秦思思劝图巴桑与自己合作,秦思思表示自己可以跟图巴桑提一提,至于他是否愿意,自己不敢打保票,她也不愿意逼他做什么,胡班答应了,他知道只要秦思思开了口,图巴桑多半会答应。

  果然,图巴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下来,这些天他跟自己配合的相当默契。在诱杀哈德利、接管白眉部这个过程中,图巴桑配合的甚至比李煦还要好。

  看到李煦一身疲惫地回来,秦思思端上了自己刚刚烤好的肉条,李煦一点胃口也没有,但他不忍拂却秦思思的一片好心,他拿起一根肉条,带着笑意放入嘴中。香脆的肉条一入口,顿时勾起了他的食欲,现在他是真心夸赞秦思思的手艺:

  “真不错,比长安莲花坞的烤肉还香。”

  长安莲花坞是一家由西域人开办的烤肉店,肉固然美味,价格却也不菲,但去那的人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的目标是那些婀娜多姿、风情万种的胡女。羊肉、人肉一起卖,生意能不好吗?

  又受到一次夸赞,秦思思笑颜如花,李煦从未见过她如此娇媚,忍不住搂过来亲了一口。秦思思则颇有风情地从竹签上咬下一块肉送到了他嘴里,李煦大口地嚼了起来。看到李煦吃的开心,秦思思心里更开心。不过她很快就发现李煦的眼神里有一丝异样。

  “怎么啦?”

  “没,没什么。”

  李煦勉强地挤出一丝笑,目光深情地看着秦思思,忽然他叹了一声:“明年开春我们还是回大唐吧。”

  秦思思显得异常惊讶,到塞北草原隐居,今生今世再也不回大唐,这是李煦发下的誓言,怎么突然就改变了呢,这里面定是另有缘故。

  “去哪都好,只要能跟你在一起。”

  李煦满心感动,他把秦思思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失去似的。帐外飘起了漫天大雪,天地昏暗、朦胧,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胡班找到了一个美女,特意把李煦叫去看。

  “怎么样,还对付吧。”

  李煦笑了笑没有答话,眼前这个姑娘双眸明亮,体格健美,一副天然自成的美。每个人的审美眼光不同,西施、貂蝉这样的美人只能流于传说,传说和想象才成就她们。

  “我带着她去见大祭司,把伽弥尔巴调出来,应该不成问题。刺杀他我也有信心,他死之后,脱羽部和密孜部必然火并,时机成熟,你我便奉图巴桑回去,夺取可汗之位。图巴桑若是当上了可汗,勒克部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们会出兵攻打脱羽部旧地,等他们打的筋疲力尽的时候,你我便坐收渔翁之利。哈哈,这片草原就是你我的啦,将来羽翼丰满时,你我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一席话说的李煦心里直发冷,这真是一个无比疯狂的计划,只有失去理智的人才能想出这些东西。

  “需要带多少人前去?”李煦问道。不管计划有多么疯狂,眼下看来也只能如此,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从这个角度来讲李煦甚至有些佩服他的勇气。

  “五人足矣!”胡班叉开五指说道,“即便咱们把人都带上也不够人家塞牙缝的,此事只能巧取。”

  “要我做什么?”

  “看好图巴桑,还有就是,我走之后封锁消息,我怀疑这里有伽弥尔巴的奸细。”

  若说胡班是个理智的人,他的计划看起来实在太疯狂,若认为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却又发现他处处透着睿智。李煦望着他那张红里透黑的面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胡班就这样去了,一去十天没有消息,密孜神庙距此三百里,再慢的速度也应该回来了,此刻未回只能有一个可能——计划失败,胡班已死。但若说计划失败,脱羽部的大军为何没来?脱羽部是个有五万人口的大部落,轻轻松松就可以集结数千骑兵对周边五百里内任何部落发动战争。他们距此只有两百里地,复仇的大军为何迟迟不出现?

  胡班外出的消息再也封锁不住,下过第一场雪就意味着正式进入了冬季,按惯例,部落要举行盛大的仪式迎接冬天之神。室韦人膜拜的神灵很多,春、夏、秋、冬四神掌管草原风水,最是紧要,首领不在,如何祭奠?

  长老们聚在一起商议此事,李煦是大司戎有资格列席旁听,问题是他根本听不懂长老们在说什么,他身边的几个侍从倒是能听懂说什么,却又无法给他说清,不得已李煦只得把图巴桑找来,为他充当通译。

  图巴桑在幽州住过五年,汉话说的还算流利,只是回脱羽部后长久不用,不免有些生疏。这些日子与秦思思相处,常讲常说,已经能充当通译这个角色了。不过让小王子来做通译,场面上有些不好看,图巴桑于是穿着破旧的皮袄,戴着厚实的皮帽,拢着双手蹲坐在李煦侧后,只听话翻译,至始至终不曾抬头看一眼。

  长老们议论了一天**,得出的结论是在首领回来前,他们必须选一位地位崇高的人暂代首领之位,由他领衔祭祀冬神。若是明春首领还不能回来,则重新推举首领。

  在推举谁暂代首领之位,长老们的意见稍稍有了一些分歧,但很快就归于一致——请客居在此的脱羽部小王子图巴桑暂代首领之位。

  李煦心里咯噔一下,谁代首领之位都可以,唯独不能由图巴桑代理,那样对自己实在太危险了。当然长老们集体决议,岂容随意更改?

  李煦原本想找到觅得罗,给他说清利害,希望得到他的支持,只要觅得罗肯和自己联手,则架空图巴桑就易如反掌,那时即使让他代理首领,也不会伤害到自己的利益。可问题是觅得罗完全听不懂汉话,自己又不大懂室韦话,而这此事又绝不能让图巴桑充当通译,李煦突然没有了主意。

  不能再等下去,否则一旦觅得罗倒向图巴桑,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杀了图巴桑才能避过这一劫。

  胡班临走时留给李煦一瓶毒药,见血封喉,奇毒无比,可杀人于无形之中。李煦明白这瓶毒药就是专门为图巴桑准备的。从内心来讲他是不希望走到这一步的,自己来塞北草原本是求避居世外,若是到了这仍躲不过这些尔虞我诈,当初又何必要来?

  现在是被逼上绝路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一个人因为求生而杀人,良心或许会好受些,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秦思思,他也得这么做。

  李煦没有向秦思思透露任何细节,他的本意是不想秦思思承受良心的谴责,至于说是否有防备秦思思的意思在里面,李煦是不愿承认这一点的。

  胡班留的这种毒药虽然毒性强大,但本身有一种奇特的气味,想要将它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饭菜毒死一个人,谈何容易?且不说别的,光是那股气味就让人登时没了胃口。

  想要除掉这种气味还是有计可施的,这就必须要将药放在砂锅里加水煮沸,熬干,药物成为白色粉末结晶体,结晶体几乎无味,药味淡到可以忽略。这等事自然不能假手他人,李煦决心自己亲自动手。他选择野外的一座废弃的牛棚做熬药的地点,毒药入水中迅速溶解,水变成淡黄色。在加水蒸煮的过程中,药味呛的人涕泪交流,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李煦只能用秦思思的手帕浸水堵在口鼻上。

  水熬干后,毒药变成了白色晶状颗粒,嗅一嗅再无一丁点气味,为了检验它的毒性,李煦特意牵来一头羊做试验。羊吃了混入毒药的干草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瞪大双眼不能动弹,随即便断了气,整个过程没做一丝挣扎。

  用秦思思的银簪探入它的喉咙,银簪变成黑色,显示它是身中剧毒而亡。除此之外,这羊就如同自然死亡一样,身上看不出任何古怪。室韦人还不懂得用银针检测毒物,李煦自信可以瞒天过海。

  有了毒药,还不能立即动手,必须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图巴桑,同时也盯着自己。图巴桑此刻暴毙,自己无论如何是脱不了干系的。怎样才能把自己摘出来免受牵连呢?

  李煦思来想去,决定找个华丽的借口暂时离开白眉部一段时间。大司戎掌管着整个部落的财物,除了牛羊金珠,室韦人把森林里的猎物也视为一种财产,猎物归部落所有人共有,个人则按照地位高低不同,取得大司戎许可后轮流进大森林捕猎,所得猎物归私人所有。狩猎时间有长有短,长则一个月,短则十天八天。

  大司戎的重要职责之一,就是颁发狩猎许可证,然后加以监督。李煦告诉部落长老,自己将进入森林纠察可能出现的偷猎、盗猎情况。没有人对此事产生怀疑,大司戎份内的事谁又能说什么呢。

  李煦轻车简从,只带三名随从进了森林。作为地位仅次于首领的部落二号人物,大司戎出巡无疑也是部落里的一件大事,长老们准备了欢送宴会,孩子们载歌载舞欢送大司戎进入森林履行职责。

  他们不可能想到李煦此举全是为了一己之私,在森林里转了一天后,李煦便找了个借口支开了三名随从,然后他趁着夜色摸回了白眉部,白眉部到底是个小部落,夜间警戒哨近乎虚设,李煦不费吹灰之力便摸回了自己的寝帐,他知道图巴桑那里一直是秦思思送饭的。

  这毒药借秦思思的手送过去,固然把握更大,但同时也会让秦思思身陷险境。图巴桑一死,长老会肯定会彻查此事。图巴桑虽然贵为小王子,但在白眉部却是孤家寡人,除了秦思思,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两人关系如此密切,图巴桑若有个三长两短,秦思思自然难逃嫌疑。

  让人惊奇的是这群半开化的野蛮人有着一套异常高效的审讯手段,那些奇形怪状、历经几代传下来的刑具,上面黏糊糊的血肉似乎从来就没有干过。落在他们手里,不要说秦思思,就是自己也只能有一说一,痛快些死简直成了一种奢望。

  绝不能让秦思思卷进去!

  必须让她找个不去送饭的理由,这个理由必须十分充分,要经得起推敲,而且还要找个有德望、有实力的人来做旁证。李煦已经想好了,就让秦思思谎称自己来了例假,因为天寒地冻,因为自己还不适应这里的酷寒,因此身体有痒,不能再承担给图巴桑送饭的任务,这个任务将转移给一位长老夫人,老夫人在部落里辈分长,威望高。有她作证,没有人会怀疑到秦思思的头上。

  秦思思本已熟睡,陡然被一阵响动惊醒,当她见到李煦深夜归来,不禁又惊又喜,兴奋的差点叫出声来。李煦忙向她打了个手势,制止了这一切。然后李煦甩开笨重的皮衣,钻进秦思思的被窝,秦思思毫不回避他冷如冰块的身体,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小蛮腰一挺就把香唇递了过去。

  李煦在她身上贪恋地亲吻着,秦思思把腰肢挺的铁硬,人就像醉酒了一样,醉眼朦胧地缠住了李煦。李煦却突然轻轻地推开了她,说道:“胡班怕是出事回不来了,为了自保,咱们只能杀了图巴桑。”

  秦思思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晌合不拢,她不解地问:“为何要杀他呢,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心地善良的人,也是一个无辜的人,”

  李煦闻听这话,心里颇不是滋味,秦思思和图巴桑瞒着自己私下见面,自己并非毫不知情,但他从未过多干预,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秦思思对图巴桑的好感只是出于好奇和感激,二人的交往是真挚、纯洁的。

  尽管内心强烈反对、抵触,秦思思最终还是答应按照李煦说的去办,明后两天自己的例假就要来,假戏真做会更有说服力。

  李煦就躲在寝帐里静候秦思思的佳音,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第二天一早,秦思思对李煦说:“长老夫人已经答应我的请求,由她亲自负责送饭给图巴桑。假例假的事情也跟她说了,她嘱咐我好好休息几日,等她抽出空就来看望我。”

  李煦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颇不是滋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几天前他还拿这话批判胡班,现在自己做的却也是同样的事。

  正午刚过,长老夫人就让人准备晚上的饭菜,第一次她要自己亲自去。图巴桑马上就要成了部落的代首领,这正是巴结他的好机会。长老夫人是个讲究的人,虽然年过五旬,利利索索一番收拾后,登时年轻了十岁。

  当她在屋里描眉画眼时,那份已被李煦溜进厨房下了剧毒的饭菜就送到了长老夫人的寝帐里,长老夫人没时间去检查它,她正为该穿那件貂皮大衣而伤神。

  李煦回到寝帐,静待事态的进一步发展。黄昏时,长老夫人去见了图巴桑,二人闭门叙谈约一炷香工夫,回来后,长老夫人脸色红扑扑的显得很兴奋,于是她叫来几个同伴在寝帐里做针线。室韦人不织布,穿衣一般用兽皮,麻布、丝绸在这里都是极其珍贵稀少的东西,做针线,那只有贵族家庭才有资格。

  有人提议把秦思思叫来,因为她自大唐而来,她的身上处处透着大国上邦的优雅雍容。她的针线也做的最好,针脚细密的足可做众人的楷模。长老夫人便真的派人请来了秦思思。秦思思陪着众人勉强做了一阵,便借口身体不舒服要回去。长老夫人挽留着她不肯放,让奴仆整理了自己的**铺请秦思思去休息。

  秦思思心里尽管一百个不情愿,却也只能强颜欢笑留了下来。

  一切计划都十分顺利,李煦现在就坐等图巴桑的死讯。他仍然不敢露面,按照规矩他此刻应该在森林里纠察违纪之举呢。

  等到天黑,仍旧没有图巴桑的消息,李煦心里焦急起来,难得是毒药不灵了?不,它能轻易毒死一只羊,也应该能毒死一个人,即使毒不死,也会让图巴桑重伤不起,那样整个部落都应该是沸沸扬扬才对,为何会如此宁静呢?

  自己无法露面去打听,秦思思又被长老夫人留住不在身边。李煦心急如焚。他在寝帐里焦灼地踱着步,思考着对策。

  突然,低沉的号角响彻天地,那是报警的号角,一定是部落里出大事了。会是什么大事呢,李煦直觉地想到:图巴桑死了!

  奇怪的是此刻他的心里没有半点快感,甚或他为图巴桑的死感到有几分惋惜和自责,他嘘叹了一口气,目视昏沉沉的天空,在心里祈祷道:“愿你的灵魂能早日升入天堂,祈请上天原谅我的罪孽吧。”

  李煦这些话刚刚默念完,就见两个女奴护送着秦思思回到了寝帐,女奴刚刚退出。李煦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秦思思,兴奋地说道:“我们成功了!往后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在一起了。”

  秦思思目光闪烁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李煦觉察到了异样:“怎么?他没死?”

  “我已经把他放了。”秦思思说完就深深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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