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言和_李代桃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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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言和

  李休得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王澜对几个无赖说:“你们看,他乐的笑了,嘿,大哥这手段怎么样?”

  众人附和道:“妙计。妙计。”

  一个尖下巴的瘦子眨巴眨巴眼,小心地问道:“可是大哥,兄弟们听了半天还是没弄明白,您这是唱的哪出啊,逼反了巡城营,对您有什么好处呢,老爷子要是丢了城,您也沾不到便宜不是。”

  王澜道:“你们这些人就是家家亲亲,岂不闻……”他翻了翻白眼,想不出词来,就强词夺理地说:“为人臣子心里哪能光装着自个呢,要装着陛下,装着社稷,装着天下苍生,老爷子糊涂了,我们也能跟着糊涂吗?”

  李休得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这个王大傻子,你算是把老爷子害死了。”他猛地一挣,怒喝道:“你把老爷子给害死啦。”

  王澜望着他势若疯虎的架势,心里一咯噔:我真把老爷子给害啦?

  城外鼓声越来越响,杀声越来越大,加之儿子王澜那番言辞挑唆,老将王艺在后帐坐不住了,于是传令升帐。诸将皆在,惟缺李休得。王艺心中更疑,问中护军:“李休得何在。”中护军答:“巡城营说李休得昨夜掌灯时出营巡视,至今未归。”

  王艺怒道:“混账!主将出营不归副将为何不报?

  巡城营副将连忙出班报道:“李校尉一向严谨,今日不知何故未归,属下已派人出去寻找了。”王艺道:“等你们找到我这城怕也姓杨了。”喝道:“将这厮拿下。”令:“左右营何在,立即将巡城营围住,让他交出兵器,违者斩!”

  左右两营将官领了军令,尚未出门,便有飞报:巡城营反了。

  庆州城在拂晓时分陷落,王艺率残部万人退至重字关下,关门紧闭不得入内,刘璞、韩随挥大军急速杀到,王艺无奈,令大军依关布阵,决心与敌决一死战。副将胡玉劝他:“腹背受敌,兵家大忌,大帅不为自己也该为万名将士留条生路。”

  王艺道:“我一生忠于国家,到死了还要做个叛臣吗?”他对胡玉说:“你拿我的人头去求降吧。”

  王艺想死却没能死成,胡玉等将领抱住他,夺了他的剑,下马去向刘璞投诚。刘璞望着须发皆白的老将,说道:“你明知儿子不肖,不肯重用,这是你的精明,可惜啊,都说知子莫若父,你却不知你的儿子原本是个人才啊。”

  刘璞让已经归顺的王澜出列相见,王澜见他父亲吓的肝胆俱裂,颤抖着不能吭声,王艺蓦然大吼一声一头扑了过去,用手卡着王澜的脖子,如疯虎般怒吼不歇。等卫士掰开他的手,王澜已让他活活给掐死了。

  直到庆州城陷落的第三天,余澄才统着邠宁镇的主力由宁州来救援,出城三十里就遇到刘璞的主力,双方打了一场面对面的野战。仗打到一半,余澄就撤回了城里,出城时一万五千人,回城不足千人,余部半数被歼灭,半数投诚,还有少许逃入深山。

  大军抵至城下,余澄明知不敌,放了把火就望南窜去了,刘璞紧追不舍,余澄逃到邠州城下,守将见敌势太大,竟闭门不纳,余澄只得绕城逃往岐州。刘璞围住邠州,劝守将投降,守将不愿叛国,也不愿与刘璞为敌,遂达成协议,刘璞开城南一门,任守军退出,兵不血刃地占据了邠宁。

  刘璞志得意满,喜气洋洋地对羊弘扬说:“西南百里便是长安,说什么虎踞龙盘,竟是入无人之境。你说这神策军都死绝了吗?”

  羊弘扬道:“大将军奉旨讨伐阉贼,随乎天意,合乎民心,自然无往而不胜。”

  刘璞大笑,用马鞭向西南一指:“十日内我必拿下长安。”

  羊弘扬劝道:“将军南下只为攻取邠宁,如今大功已成,下一步何去何从,该听大帅指示。各军若不能协同,纵然打下了长安,只怕也不能守的长久。”

  刘璞在羊弘扬肩上一拍,笑道:“这个道理,我岂不知道。说笑而已。”即令军中掌书记:“即刻行文给大帅,请指示下步方略。”

  此次南征不到十天,就拿下了邠宁三州,距西北而窥长安。胜利来的太快,反倒让李煦心里没了底。王守澄遣人告诉他神策军大将康乙全已经奉诏北上御敌,这个人资历很老,脾气很倔,王守澄拿大义套不住他,根本掌控不了,他告诫李煦要当心此人,老将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李煦约束各军不前,只让刘璞突进,用意是要擒下康乙全。

  王守澄说他掌控不了康乙全,自然是推脱之辞,神策军大将军听着威风,实际并无权力,没有王守澄的点头,甚至一兵一卒都调动不了。王守澄这么做无非是向李煦亮亮肌肉,表明他并非好捏的柿子,将来合作的时候,别没事就来捏我两下。

  李煦当然不会没事去捏一个阉人,他要的是王守澄俯首听命于自己,在两家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合作结盟的局面往往难以维持,只有一强一弱的组合才能长久稳固。长安虽大,却容不下他和王守澄,一个人坐着另一个就必须站着。李煦想成为那个坐着的人。

  放刘璞做诱饵,引出康乙全和王守澄手里的王牌,聚歼之!这就是李煦的如意算盘。

  现在康乙全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了踪迹,不得不让李煦倒吸了一口凉气。就算他用兵奇诡,几万大军何处遁形?长安的西北大门又岂敢弄险让人。

  深夜了,他还端着烛台在沙盘前徘徊,想破了脑袋终究一无所获。

  怪哉,怪哉,这个康乙全,当真是深不可测啊。

  康乙全这些日子当然没有闲着,他主要做了两件事:第一,他在跟灵武节度使石雄周旋,借道灵武出一支骑兵去抄袭李煦后路。老将的算盘是刘璞半个月之内连夺夏绥、邠宁两镇,天下震动。他石雄不是瞎子聋子,也不可能装着没听见,他倒是有心去抄袭李煦后路,又怕打虎不死,反遭虎噬,有此顾虑,他也只能作壁上观。

  如今自己主动提出借道抄袭李煦后路,他石雄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石雄终于答应康乙全的关门弟子蒋乐部七千人借道灵武去偷袭李煦囤积大量粮草的夏州。

  康乙全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带着数万兵马行进于崇山密林之中,他的目标是绥州,只要夺占了绥州,就截断了刘璞的后方补给,那时,神策军的主力将从东西南三面合击邠宁三城,给他来个关门打狗,气吞山河。

  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反对他亲自领兵去绥州,但康乙全心意已绝,众人也无可奈何。康乙全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早已没了年轻人的好胜斗狠之心,他这么做,也有他的苦衷。神策军也不是铁板一块,各部各自为政,远不是自己这个大将军能左右的,就算王守澄给了他统协各军的令牌,也扛不住各部阳奉阴违。

  为今之计,只有把自己置于死地,各军才能在王守澄的统协下,群策群力,他相信自己在王守澄的心目中还有点分量,除了自己还有谁能迫使他把关注的目光从大明宫内移向西北这场决定神策军生死命运的战场上呢。

  在群山深壑中穿行了半个月,一支类似叫花子的大军突然出现在绥州城下,绥州留守将军是武曹的胞弟武乡,一个资质平庸之辈,他唯一的可用之处就是对武曹言听计从,忠心不二。武曹就喜欢用这样的人,不用他们长脑子,够聪明,听话就足够了。

  这支三万人的叫花子大军突然出现在绥州城下,武乡一时慌了手脚,懵懂不知所措,待康乙全遣使者手持武曹的手令入城,要求他开门放行时,他慌乱地问幕宾:“我该怎么办?”幕宾仔细看过那张手令,问来使:“这真是大帅的手令吗?”来使道:“军旅之中,岂容儿戏?你家大帅早与大将军有约,一旦开战,择机献城,如今他在贼营中卧底,你等正好表现忠心。将来也好为武大帅留条后路。”

  武乡道:“那如果你们败了呢?”来使冷笑道:“那将军就推说是被我攻破的城池,你城中守军不过两千人,我有三万,破你的城不是合情合理吗?”武乡闻听了这话,把那份手令又看了两遍,便下令打开城门。康乙全大军深夜入城,一连数日竟无丝毫风声透出,等到安兴坊的探子探明绥州城已经落入康乙全之手时,一切都显得晚了。

  康乙全在绥州竖起西北招讨使的大旗,宣布奉旨讨伐入侵西北的契丹乌隗部,继收复绥州后,又趁契丹主力南下,后方兵力空虚之机,连续攻占怀安、方渠、大叠关等险关要隘,一面重兵屯集浑州城,扎紧口袋,切断了刘璞部北撤之路,一面遣悍将王福林部一万精锐直扑新宥州,断其补给。

  正如康乙全所料,此举一出,顿时吸引了王守澄的目光,也吸引了他的满腹怒气,康乙全擅作主张把自己的整副家底都押上了赌桌。怎么办,未战先认输,那是一败涂地,打一仗,了不起也是一败涂地,终究还有一线生机。赌!王守澄赶鸭子上架,下了狠心。他将全副精力投向西北,关注战场的一举一动。在王守澄的连番严令下,神策左军各部按照原定计划步步推进,眨眼之间便将突入邠宁镇的约十万契丹大军围困在邠、宁、庆三城。

  李煦闻听康乙全坐镇绥州,截断南下大军退路,王福林部直扑新宥州,不禁拍手大笑:“好棋,好棋啊。康乙全不愧为一代名将,高,实在是高。”他兴奋地坐立不宁,指着汪宰道:“命令郑华英进驻庆州,刘璞部丢弃一切辎重,趁神策军各部尚未合围之际,突出向南,遇城不纠缠,直逼长安!令肖世展部西出,攻略泾源,攻不攻城随他,务必要牵制关西之敌北上增援。令韩随东进,出华原,去华阴、渭南,打开长安东门,放同州、潼关之兵入关,把水搅浑,为刘璞保驾护航。”

  命令一道道发下去,右神武军设在榆林的大营也就不能待了,连夜收拾了出城,二日正午,康乙全部将顾朝友就兵不血刃地占领了榆林。

  顾朝友是室韦人,原为振武军北部大青山一带的马匪,李煦任河东节度使时几番进剿,他站不住脚,流窜到河西,在河西辗转为贼约一年,后因补给不济,无法立足,遂投靠了夏绥镇。然而他又蛮性难改,几番叛乱,几番被平灭,直到把旧班底威远营折腾的七零八落,这才诚信归顺。康乙全欣赏此人打仗不要命的烈性,和不拘一格的战术。此番委以重任。

  顾朝友部是一支以步军为主,擅长山地作战的劲旅。

  顾朝友在榆林仔细搜索过,笑道:“呵,李煦这厮,空有虚名,在草原上呆了几年,越发不堪起来,现今人跑的比兔子还快。脑子比猪还蠢,窝在大漠辛辛苦苦拉起来的家当,一夜就给败光了,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呀。”

  顾朝友在榆林只歇了一夜,就攻打宥州去了。他本想去新宥州分杯羹的,王福林拦着关口不让他通过,无奈只得舍近求远,打宥州去了。

  说起来李煦也的确够败家的,绥州丢后不到三天丢了榆林,榆林刚丢,夏州也丢了,接着宥州、新宥州又丢了,王福林杀入新宥州右神武军旧大营,也曾发出了和他一样的感慨,不过与夏、绥城里一无所得不同,新宥州的右神武军大营里可是粮米堆积如山,金银珠宝足足有数千车之多。

  王福林奏报康乙全,言明此事,康乙全倒犯了嘀咕:“这李煦昔日以武功号称无敌天下,不该就这么两下子呀,他在玩什么花招?”想来想去,老将突然回过味来了,他立即严令顾朝友和王福林:放弃城池,立即退兵。

  顾朝友一无所得,退兵很快,王福林却不愿意了,就算粮食不要了,这几千箱珠宝,他哪舍得丢下来呢?可是要带着几千箱珠宝,行军的速度一定会受影响,违了老将的军令那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不得已,王福林下令将所得珠宝就地掩埋。因为这个缘故,他比原定的撤军时间晚了半日。

  这半日改变了他的命运,改变了康乙全的命运,改变了王守澄的命运。

  按原定计划,顾朝友将和王福林在夏州城东南八十里的秋八寨合会,合兵一处缓缓南下,因为从秋八寨到绥州城有一片方圆上百里的戈壁滩,在这片开阔地上行军,对以步兵为主的顾朝友部来说十分不利,他必须得到第一师的翼护。

  顾朝友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王福林赶紧来,王福林没来却来了不少契丹人,足足有两千骑兵,这些人虽然也打着旗号,但穿着五花八门看起来不像是一支正规军,倒像是新近归附契丹人的改编军。但顾朝友也不敢轻举妄动,秋八寨外一马平川,步卒跟骑兵在开阔的平地上斗狠,傻瓜才干。

  他安慰部属:“不要怕,不要怕,马儿是爬不上墙的。只要咱们坚守到第一师赶到,怕他个鸟。”

  顾朝友嘴上硬气,心里却直打鼓,寨子外的骑兵越距越多,军容也越来越整齐,几乎已成合围之势。挨到黄昏时,骑兵队里开始出现辎重队,他们从马上卸下攻城器械,开始调试安装,这些器械做的都很精巧,比平常的要小,但对付秋八寨是绰绰有余了。

  顾朝友坐不住了,他改口道:“各部准备了,再等半个时辰,王将军还不来咱们就先走了。免得入了夜,让这帮狼崽子给吞了。”

  他说一个时辰后撤军,倒并非真的是在等第一师,他通晓气象,观察天上的云,知道一个时辰后要起风暴,届时昏天黑地的,人不好走,马也不好走,可以大大削弱骑兵的优势,再加上自己兵力上的优势或许可以撤回夏绥城。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夏州城还是不是一座空城,不怕,哪怕他们已经占了夏绥,挥兵进入城南的山里,也就能脱险了。

  顾朝友坚信,若是打山地战的话,第六师绝不怵任何一支劲旅。

  风暴起了,神策军开始撤退,那风沙大的对面一丈远就看不清人,这样的天气可不正适合撤退吗?顾朝友心中暗叹:“老天待我不薄啊。”

  黄昏时,风暴停了,王福林的一万骑兵来到秋八寨,见到的却是一座空寨,顾朝友用暗语告诉他因为你的失约,自己不敢违背军令,已经独自退往绥州,要他不必等候。

  王福林望了望天气,对众人道:“今晚月色不错,咱们得连夜赶路,可不敢误了路程。”王福林踏入的是一片方圆百里的戈壁。他们再也没有走出那片戈壁滩,三天后,绥州城的斥候找到了他们,万余具尸体绵延了十几里。他们是在沙漠中心遇袭,一场惨烈的搏杀后,王福林下令向绥州方向突围,但敌军紧追不舍,最终在十余里外杀掉了最后一个人。斥候不敢停留,急忙将王福林部覆灭的消息带了回去。

  同一天,顾朝友部八千人全军覆灭的消息也传到了绥州,他们是在距离夏绥十八里的一片沙滩上被优势骑兵围攻而全军覆没的。主将顾朝友伤重被擒,被折断手脚后,绑在一根木桩上,四肢肌肉被小刀刮尽,露出森森白骨。在寒风中冻饿而死。

  两军的覆灭像两记重拳砸的康乙全吐血号泣,自己看到了对手的棋路,却指挥不动自己的棋子,下了一辈子棋,何曾败的如此窝囊。

  但康乙全到底是戎马一生的老将,心伤而意不乱,他将余部三军的兵力收缩到以绥州、浑州、怀安、方渠为据点的狭长地区,互为犄角,以守为攻,如同一道藩篱,阻断南北之敌,决心跟李煦耗到底。

  李煦有些烦闷,他用力折了康乙全的两支利箭,自己也小伤元气,神策军战力之强悍出乎他的预料。这样的一支军队应该收揽过来为自己所用才对,空耗在河西战场算什么?

  在王守澄的严令下神策军各部约十万人,齐集邠宁三州,邠宁两州先后陷落,庆州城亦被围的水泄不通,各军来的急,所带攻城器械不多,但庆州城外有的是树林,打造攻城器械不过是时间问题。

  郑华英的两万人被围在城中寸步动弹不得。汪宰心急如焚。李煦安慰道:“我们没好日子过,王守澄的日子必然更难过,且耗着吧,如今咱们不比谁先胜,只比谁先败。”

  话刚说完,忽报韩五来到了军营。韩五一见李煦的面就拱手笑着说:“恭喜啊,恭喜,李大帅,万千之喜。”

  李煦道:“喜从何来?”

  韩五道:“打的王守澄投子认输,难道不值得恭喜?恭喜,恭喜。”

  李煦道:“休说那些扯淡的,我啊,快顶不住了。”

  韩五道:“你顶不住,他王守澄就能顶得住?你**的好部下呀,三路大军大闹关中,京兆府风声鹤唳,长安城草木皆兵,那谁顶得住?粮道被切断,数十万神策军卧在雪窝里饿肚子,这仗还怎么打?长安东门一开,各家纷至沓来,关中眼看不姓唐了,你说这仗还怎么打呢?这不,王中尉也服软了不是。”

  李煦说:“既如此,再耗他几天,愁死王守澄,咱们岂非皆大欢喜。”

  韩五哈哈笑了起来,走到李煦身边,低头看了看那个沙盘,轻声说道:“愁死了王守澄,谁保李蒲做皇帝呢?神策军的战力你应该是领教了,关外乱成了一锅粥,却无人敢觊觎关中,是何缘故?”

  李煦哼了声:“只要你们停止向关中供粮,神策军还不是土鸡瓦狗?!”

  韩五笑道:“做商人的,哪有不盼着天下太平的,国难财好发,但我还是更愿意发太平财,兵荒马乱的,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

  李煦道:“蒲儿提前做太子吧。这样我心里也踏实一点。”

  韩五道:“行,现在你说了算。”

  ……

  转眼已是宝历五年的正月,雨雪飞飞,绥州城里的三万大军只剩最后一支了,康乙全站在北城城头,最后望了眼白雪飘飞的北国山河,感慨地说:“北国风光,一直如斯,可惜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幕宾应古流宽慰他:“老先生何必如此伤感呢。”

  康乙全道:“我有什么伤感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嘛。我只是偶发一些感慨罢了。”

  这时,亲军校尉孔捷来报:“城西来了一支人马,送来了这封书信。”

  应古流接信在手转呈给康乙全,却问孔捷:“来了多少人?什么装束?”

  孔捷道:“约二十人,像是契丹人。”

  康乙全道:“不必猜了,是李煦,他是来臊老夫的。”

  应古流道:“无礼之甚,让他吃个闭门羹。”

  康乙全拍着信纸笑道:“不见不行啊,你看他说的,我若不见他,他就不让我走呢。”

  孔捷怒道:“这厮真是无礼之甚!”

  康乙全喝道:“放肆!他现在是大唐的少保,平章事,武威郡王,西北兵马元帅,当朝一品大员,岂可胡言!”

  应古流笑问:“那咱们就去会会这位……大员?”

  康乙全点头允道:“慕臣你去安排。”

  李煦是在绥州城外的草亭里见到的康乙全,四名健卒抬着老将,左侧是幕宾应古流,右手是护军孔捷,身后还立着一位威武挺拔的将军。

  李煦心里暗笑:老东西果然奸猾,为了避免参拜我这个西北兵马元帅,竟装起病来了。果然,康乙全见了李煦就假装要起身参拜。

  李煦忙上前扶住,眼中含笑道:“没想到老将军竟是如此儒雅的一个人,我以为杀人如麻的康老将军应该是尊黑铁金刚呢。”

  康乙全道:“老夫也没想到杨帅会这么年轻,倒像是老夫的孙儿啊。”

  李煦道:“如今这世道拳头硬的是祖宗,软脚的螃蟹才是孙子。”

  康乙全道:“那咱们俩谁是硬拳头,谁是软脚蟹啊?”

  李煦道:“年轻气壮拳头硬,年老气衰软脚蟹嘛。”

  康乙全道:“胡扯,年纪老的才是祖宗,毛没长齐只配做孙子。”

  ……

  应古流听二人斗嘴,把嘴直撇,暗道:“这两位也算是当世豪杰了,怎么一见面就跟**骂街似的,如此的粗鄙不堪,这成何体统嘛。”

  于是忙插话道:“眼看这雪越来越大了,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学生在前面的小庙略备热酒一壶,二位还是庙里说话吧。”

  康乙全说:“甚好,两个兵痞在这能争出什么名堂,咱们还是学和尚清静清静吧。”

  李煦驳斥道:“兵未必就是**,和尚也未必都清静,我看天下的和尚多是六根不净。”

  眼看俩人又要拌嘴,应古流赶忙前面引路,领着二人进了路边的一间古庙,那庙早已毁于兵火,只剩大殿未倒,不过也四面透风了。

  应古流和孔捷扶着康乙全行入庙中落座,李煦说:“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老将军说。”

  应古流眨着眼,孔捷黑着脸。俱都不语。

  康乙全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一面斟酒,一面问道:“你邀老夫,究竟有何话说?”

  李煦道:“还老将一样东西,索一样东西。”

  说着话,他递给康乙全一封书信,书信是王福林的。

  康乙全认得王福林的笔迹,惊愕地问道:“他还活着?”

  李煦道:“国之栋梁,岂敢摧折。可惜那一万锐卒现在是一个不剩了。”

  康乙全的眼眶有些****,他收了书信,端起酒碗道:“老夫谢谢你。”

  李煦说:“你不必谢我,要放回他们回去,你得给我一样东西。”

  康乙全道:“你不必说了,这东西来日一定奉上。”

  庙外的风雪越来越大,十步之外已经看不见人影。应古流搓着手,哈着气跟身边像雕塑一样肃立的孔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瑞雪兆丰,看着架势,关中今年又是个丰年。”

  “这儿雪大,关中至今一片雪也没下,怕是这里遭白灾,关中遭旱灾。”孔捷答道,声音又冷又硬。应古流叹了口气,摘下耳朵帽,使劲地搓了搓耳朵,跟孔捷说:“时候不早了,再不走,天黑前就赶不到驿站了,你看咱们是不是催催大帅。”

  孔捷皱着眉头望望天色,默默地点了点头,正要动身,却见康乙全已经拄着拐杖,送李煦到门口了,孔捷和应古流连忙上前搀扶住康乙全。

  李煦正向康乙全拱手告辞呢:“山高路远,泥深水滑,老将军多多提防,别摔了跟头。”

  康乙全道:“李少保也要防备着今冬雪大明春缺粮,小心别饿死了。”

  说完二人相视哈哈大笑,竟觉得十分投缘。

  ……

  河西之地积雪盈尺的时候,长安城才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这场迟来的雪下的异常大,这个冬天长安城冷的出奇,种种诡异之事层出不穷,乱象丛生。

  城南安义坊的曹姓人家养的母猫竟然在大雪之夜生了一只只有一只眼的猫仔,因为鼻子孔长到了嘴里,生下来不到一天就一命呜呼了。那猫死了没几天,永宁坊十字街西之北的一口水井里的水突然翻滚起来,热气腾腾,把水打上来竟然可以泡脚,惹的四街八方的人都涌了去。因为人太多,街坊使不得不封了那口水井。

  如果说这些发生在外面的事只是传的沸沸扬扬,而没有闹出什么动静的话,那么发生在大明宫里的一件事就足以骇人听闻了。

  内侍省的一个负责打扫中和殿前球场的小宦官,因为深秋乱飞的树叶而十分苦恼,尽管入冬以来球场已经封闭不用,但省内的官员督察的反而比往常更严了。为了免挨或少挨板子,他不得不每日半夜就起身,一直打扫到天明。

  一日三更他又早起来到球场清扫落叶,冷不丁地发现地上落有一绺头发,起初他并没怎么在意,以为是那个宫女来此游玩时留下的,就把头发混合这树叶一起扫了去。不想第二天,他打扫到那,又发现了一绺头发,这回小宦官心里就嘀咕了,心想这是谁跟自己过不去呢,故意整我怎么着,于是第三晚他没睡,一更天就赶到了那,熄了灯笼坐在地上等,看看谁在后面使坏。

  虽然天寒地冻,但小宦官还是熬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于是就坐在一堆枯叶里打起了盹儿。时到二更末,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吹的树叶哗哗之响,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宫女慢吞吞地走过来,离着小宦官不足两丈远处,她蹲下身来,在地上乱摸。

  这小宦官早吓得上牙槽死磕下牙槽,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里还能说出话来,不仅话说不出来,腿也麻了手了麻了,一动不能动。那个宫女很快就摸到了他的跟前,忽然抬起头来,阴森森地问他:“小郎君,你瞧见我的头没有?”

  小宦官听她说话还算客气,一口总算上了了,他战战兢兢地答道:“我没……没瞧见什么头,就只瞧见有一绺头发。”那个宫女听闻这话骤然发出一声怪叫,厉声说道:“那就是我的头,我的头让黑心鬼给砍了,就剩这绺头发了。你还我头来,你还我头来!”

  这时候一阵风吹过,吹散了宫女遮挡在脸上的乱发,小宦官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向自己索头的宫女其实没有脸,她的头竟然是一只狗的头。

  同样荒诞不经的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说的还是一个早起洒扫的宦官的见闻,这个小宦官在含元殿前当值,一日二更末正在广场空地上洒水,冷不丁地有一阵阴风吹来,吹的彻骨生寒,然后他就听到了一阵诡异的声响,如蚕啃吃桑叶时发出的声响,咝咝啦啦,他打起灯笼一看,不禁毛骨悚然,脸色苍白,只见迎面有数百个无头鬼晃晃颤颤走过来,那咝咝啦啦的声响正是他脚下朝靴摩擦石板发出的声音。

  无头鬼们一边走一边囔囔:“你有头,我没头,你还我头来,还我头来。”那宦官吓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丢了扫帚转身便跑,哪知他一回头,更是吓得肝胆俱裂,原来在他的身后正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正一把一把地把自己的头发往下扯,边扯边冲他嘻嘻地笑,并说:“你扯我的头,我扯你的头。”

  这两桩以传开,宫里的宦官忍不住就议论纷纷,都说风头变了,连伍才人都来出来索命了。人们一口咬定,说那个女鬼正是被王守澄处死的伍才人,伍才人的父兄皆为朝臣,获罪被灭族,奉命的宦官端去毒酒,伍才人不肯奉诏,满殿疯跑,边跑边喊:“阉党乱政,我要见皇帝。”

  宦官恨她不从,恼怒之下令卫士揪着她的头发,硬生生地把毒酒灌进她的嘴里,卫士用力太大,伍才人挣扎又烈,以至于满头的秀发被扯落大半,据说伍才人临时的时候瞪着处死她的宦官说:“你扯我的头,我扯你的头。岁在庚申,热血滔天。”那个宦官也很硬气地说:“扯我的头之前,你还是先找到自个的头吧。”

  为了防止伍才人死后变成厉鬼报复,宦官割了她的人头,将一颗狗头缝在尸身上,代以陪葬,又请术士动手在她的棺材上动了手脚,令她永不得超生。据说那个处死伍才人的宦官就是王守澄身边的亲信,天下司的主书常宣华。

  时逢末世,妖孽恒盛。

  堂堂的大明宫里竟然出了此等谣言,扰的四方凶凶,因为打球摔伤了腿,卧床休息的李湛勃然大怒,严令右军中尉梁守谦查明造谣者,严惩不贷。梁守谦把大明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查出什么名堂,又把太极宫、兴庆宫也翻了一遍,终于拿获了真凶,交付京兆尹审讯,那几个造谣生事的小宦官对造谣一事供认不讳,不意到朝会时,枢密使刘成偕却突然指责梁守谦,说他搪塞钦命,找了几个替死鬼来交差。

  梁守谦急的脸发黑,嚷着要那几个小宦官上殿,以便当庭对质,在宰相李逢吉的主持下,那几个小宦官到底被带上了殿,当着病重的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那几个小宦官当庭翻供。一起喊冤,说是梁守谦滥施酷刑将他们屈打成招,诬陷他们。

  梁守谦百口难辨,惶恐请罪。得了个官降两级,罚俸一年的惩戒。

  在这场小小的争锋中左军王守澄一党又一次小胜右军梁守谦一党,都说阉党阉党,阉人凑在一起的确是成一党,不过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互相之间倾轧起来也是血流成河,毫不留情。受了一番磨折的梁守谦不得不放下体面又一次低三下气地走进王守澄的值房,一口一个“上将军”叫的甘甜如蜜。两位禁军中尉凑在一起嘀咕了一下午,黄昏时刻,梁守谦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一面披斗篷一面对王守澄说:“这回啊,咱再也不擅作主张了,一切唯你马首是瞻。天下乱成这样,咱们再不齐心协力,就全完蛋啦。”

  两军中尉商议的结果是迎请李煦入朝执政,名分是宰相,只是此宰相非彼宰相,是宰执天下的真宰相,或者“真宰相”三个字也不足以形容其权势,李煦这个宰相除了执掌国家政务,连皇帝的家事也一并管了。

  李煦是在李蒲被册立为太子后进入的长安城,赐宅永嘉坊。

  自在马球场摔伤了腿以后,李湛一连卧床两个月起不来身,起初还让他抬着四处走走,看看斗鸡斗狗,有一段时间还迷上了上朝视事,入冬之后伤势日渐恶化,他就整日懒洋洋的躺着,连听戏和观赏歌舞也失去了兴趣。在太皇太后郭氏和王太后的再三劝谏下,他才下诏册立尚在襁褓中的李蒲为太子。

  国有储君,天下安心。李湛就乐得做个甩手皇帝,内事问王守澄,外政问李逢吉。大唐已失大半天下,问政早已流于形式,眼下最关心的是神策两军和朝中官吏的衣食粮饷,大唐皇朝正的是衰落了,整个朝廷现在完全是在靠借贷过日子,这样的日子能熬几天,谁心里也没底。过一天算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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