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一百零一章_望尽十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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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一百零一章

  平生头一回,尹秋深刻体会到了何为追悔莫及,又何为骑虎难下。

  夜风卷着凉凉的细雪,自那半掩的窗口输送进来,满江雪靠在藤椅上,尹秋趴在她胸口,两人亲密无间地相拥着,叠在一起的裙袂在风里晃荡着优美的弧度。

  屋子里未再响起人语声,也不见谁有所动作。

  一侧的小火炉上还在熬煮着醒酒汤,丝丝缕缕的热气蒸腾缭绕,又很快被风吹散,尹秋闻着那香甜的味道,不合时宜地想,这汤闻着不错,喝进嘴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世上怎么会有那么难喝的东西?

  见她听完自己说的话便没了动静,视线却一直盯在炉子上头,满江雪握鞭的手微微下垂,另一只手搭去了尹秋的后背,说:“还想再来一碗?”

  尹秋立即将目光一收,转而落在了满江雪衣襟处的几粒珍珠扣上,她轻声问:“师叔还不动手么?”

  “你是真想挨打?”满江雪说。

  “当然不想了,”尹秋说,“没人想挨打。”

  “那可怎么办,”满江雪抬起手,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尹秋的发梢,“传出去叫人知道了,会说我偏袒你。”

  听出她声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逗弄,尹秋心下一动,仰着脸瞧了瞧满江雪,试探性地说:“其实师叔根本不想打我的,对不对?”

  满江雪没说话。

  尹秋便笑了起来,说:“私下饮酒的确不对,可也要分场合的,师兄们在惊月峰日日饮酒,师叔不也没罚过?”

  “你跟他们没得比,”满江雪说,“宫里的弟子只要不妨碍公务,适当饮酒诚然不会受罚,可驻守在州城的驿站弟子却不能如此,何况你的师兄们每日蹲在树上挨冻,他们饮酒取暖是掌门师姐给的特权,你有么?”

  尹秋说:“我没有,可我也没妨碍公务,而且我也不是驻守州城的驿站弟子。”

  “所以我只是吓吓你,”满江雪说,“谈了这半天,你好歹诚心实意认个错。”

  尹秋立即将笑意一收,正色道:“师叔,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犯了。”

  满江雪抬手在她额头拍了一下,说:“不会饮酒便不要饮,你已经这么大了,还不知道拒绝二字怎么写?”

  “盛情难却啊,”尹秋佯装苦恼,眼里却是重新浮出了笑意,“那位师姐话不多,人倒是不错,她是见我冷得厉害,所以才叫我喝两口酒暖暖身子,师叔可别责怪,不然我以后还怎么好意思面对她?”

  满江雪得了这话,停顿须臾才道:“她叫程秀,从前是琉璃峰弟子,你以后与她往来时,要多留心观察。”

  能叫满江雪特意交代要留意的人,必然是有什么可疑之处,尹秋自然反应得快,说:“她怎么了?”

  满江雪便将白日里的事简要同尹秋叙述了一遍,后才接着道:“那柳八声称自己必不会认错,可驿站那么多弟子,他却唯独将程秀点了出来,虽说我已叫孟璟查探过她的容貌,也未发现疑点,但仍是不能掉以轻心。”

  尹秋觉得有理,点头道:“师叔考虑周到,我记住了,往下会多加注意的。”

  满江雪“嗯”了一声,未再接话,尹秋喝了那醒酒汤,嘴里始终残存着味道,不大舒服,她眸光一转,瞥见桌上搁着几个油纸包,不由眼前一亮,欢喜道:“那是师叔给我买的糖么?”

  满江雪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说:“想吃?”

  尹秋舔舔嘴唇:“想的,想了好些天了。”

  “你今日还未进食,少吃点。”满江雪说着,直起身子,伸长手将那桌上的油纸包取了一个过来。

  她倾身而动时,肩头泄落的长发滑到了尹秋的面颊,尹秋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后仰,在那油灯的映照之下,看见了满江雪轮廓分明的下颌,还有冷玉一般的白皙脖颈。

  秀发乌黑柔顺,带着点点疏香,像是早春时节的晨雾,轻轻柔柔地罩住了尹秋,发丝游移在肌肤上,触感略有些痒,眼前闪烁起几点零星的光华,尹秋抬着眼眸,再一次看见了满江雪衣襟处的那几粒珍珠扣。

  珍珠这东西,总是很衬人的,能把一个人衬得肤白靓丽,唇红眸清。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尹秋忽然反应过来,她是以怎样的姿势缩在满江雪怀里。

  同时,她又一瞬回想起了醉酒时的某些画面,她仰首躺在床榻上,两手勾着满江雪的脖子,那张熟悉的面容模糊成了一团看不清的光晕,可她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却还清清楚楚地保留在记忆里。

  一如此刻。

  尹秋手指微蜷,有种把手抬起来的冲动,她想重温一下那样的怀抱,可又迟迟没有动作。

  满江雪捏着油纸包,没有觉察出尹秋的小心思,她复又靠回椅背,对尹秋说:“想吃什么?”

  尹秋掩饰着心里那点愉悦,笑了笑说:“都可以,”言毕,她又补了一句,“我要师叔喂我。”

  满江雪垂眸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挑了粒小小的糖丸,送去了尹秋的唇边,言简意赅道:“张嘴。”

  尹秋抿了抿唇,连忙抬起头来,朝满江雪的手凑了过去,她舌尖才尝到一点淡淡的甜味,还没来得及将糖丸含进嘴里,忽听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门。

  “师叔?弟子有要事禀报。”陆怀薇的声音隔着门缝传了进来。

  尹秋没来由身子一僵,像是被陆怀薇突如其来的求见给吓着了。

  她一口咬在了满江雪的指尖。

  满江雪手指一顿,力道消退,那粒糖丸便顺势滑进了尹秋的口齿,她挑了挑眉,目视着尹秋还微张的嘴唇。

  指腹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又湿又暖,还很软。

  尹秋面颊一红,稍显惊慌地看了满江雪一眼,随即便兔子似地从满江雪怀里跳起来,二话不说就朝里间跑去。

  “你躲什么?”满江雪迅速自藤椅上起了身,一把扣住尹秋的手腕,不由分说又将她扯了回来。

  尹秋毫不设防,重新扑进满江雪怀里,极轻地低呼了一声。

  “陆师姐来定是要商量正事,我……”尹秋越说越小声,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看满江雪。

  “你给我老实待着,”满江雪左手还握着那道长鞭,右手则箍着尹秋的腰,“不准乱跑。”

  尹秋只好乖乖听话,站着不动了,说道:“那师叔总该松开我罢……陆师姐进来若是瞧见了,可不合适。”

  “哪里就不合适?”满江雪说,“你属狗的么?咬了我一口就想跑。”

  尹秋傻眼:“我不是故意的!”

  满江雪说:“那你躲什么?”

  尹秋:“……没躲。”

  陆怀薇在外头没听着动静,但见房里又燃着烛火,便又敲门道:“师叔在么?”

  “不方便开门,”满江雪瞧着怀里的尹秋,神色自若地回了陆怀薇的话,“你有事就在廊子里说。”

  不方便?

  陆怀薇面露疑惑,扭头朝隔壁的房门看了一眼,见那里头黑漆漆的,一丝光亮也无,当下便猜到尹秋是在满江雪房里。

  这两人做什么不方便开门?

  “方才收到了几封加急送来的书信,”陆怀薇倒也没多问,只是对着两扇紧闭的木门道,“除却锦城以外,其它州城收容的难民都出了事,与咱们姚定城一样,都被人蓄意投了毒,情况不大妙。”

  此言一出,屋里的两人都不约而同抬起了眼睫。

  “死伤数目如何?”满江雪说。

  “就这几封书信的内容来看,死的人不少,”陆怀薇眉目沉重,叹了口气,“这回紫薇教是来势汹汹,他们的目的也不难猜,是要借难民的死坏了我们云华宫的名声,虽说姚定城死伤惨烈,但好歹抓了那雅先生和柳八,也算有两个凶手可以交代,所以尚未听得有人指责我们云华宫,可这一次就不同了,那几个州城加起来不受控制,事情一旦闹大,江湖上必会传出诸多流言蜚语,对我们云华宫极为不利。”

  不管怎么说,人是在云华宫管辖范围内出的事,那云华宫就决计撇不清干系。

  若是抓得住凶手还好说,可若是抓不住,府衙那边尚且不论,此事一经传出,云华宫也就等于站在了一场漩涡中心,要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舆论压力,甚至会影响到百姓们口口相传的口碑与风评。

  如此看来,南宫悯这回是下了狠手,她扳不倒云华宫的根基,便要想方设法弄脏云华宫的美名。

  她又尤其奸诈狡猾,始终躲在暗处搅弄风云,且事情做的干净,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哪怕旁的门派一眼就能看出此事是紫薇教在背后搞鬼,却也奈何不了他们。

  硬碰硬行不通,便来一出诛心计。

  手段了得。

  ·

  “噼啪”一声,烛火爆开了油花,打乱了夜色的沉寂,满江雪皱起了眉,又问道:“锦城那边如何?”

  陆怀薇说:“锦城一切安好,许是有叶师姐亲自坐镇,那边没出什么乱子。”

  “这不应该,”满江雪搁了手里的长鞭,箍着尹秋的手臂却没有放松,“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即便有芝兰坐镇,紫薇教若想杀人,也没谁能防得住。”

  陆怀薇思忖道:“莫非……紫薇教并不想对锦城下手?”说完这话,她又自顾自推翻道,“可这也没道理,但凡是我们云华所管辖的地界,紫薇教应该都不会放过,那他们怎么偏偏绕开了锦城?”

  倘使一定要有个原因不对锦城下手,会是因为什么?

  云华宫与紫薇教的对弈一向处在下风,正是因为紫薇教作恶多端,根本不怕惹事,且最重要的是,南宫悯此人毫无弱点与软肋,云华宫便是想还击,也根本不知该从何处找紫薇教的麻烦,顶多是两派相遇之时,杀几个微不足道的教徒泄愤,可南宫悯向来不在乎底下人的死活,哪怕将紫薇教所有人都赶尽杀绝,南宫悯连眼皮都不会动一下。

  何况自从当年紫薇教总坛失火之后,南宫悯便舍弃了河州城,只将重建后的总坛当做一个分舵,她如今人在苍郡,这几年虽未兴风作浪,但也暗地里扩展了教中势力,现如今,整个南下几乎都被紫薇教所占据,似当年那般硬闯总坛的举动,放在而今是断不可能再成功的。

  一个无懈可击又阴险毒辣的敌人,试问谁能日日夜夜防范得当?

  而这一次,云华宫无异于又吃上了一回哑巴亏。

  “先不管锦城为何没出事,芝兰那边听到风声也会严加防范,”满江雪思索一阵后说道,“事已至此,只能尽最大能力减少伤亡,绝不能叫其他州城的难民也全部死在这个冬天。”

  南宫悯要的就是杀了所有难民,以此来动摇云华宫在江湖上的地位,然而事情发展到此处,比起与紫薇教相争,保住那些难民的性命才是首要,如若其他州城也和姚定城一样,那么往下,云华宫势必会处在一个十分艰难的境地。

  陆怀薇越想越不是滋味,愤懑道:“紫薇教为害江湖已久,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对此,满江雪没有给出回答。

  江湖从来就少不了纷争,黑白对立是自古以来就形成的局面,没了紫薇教,还会有别的门派作恶,要这天下太平,那是何其的不容易?

  “要想对付紫薇教,就必得杀了南宫悯,”好一阵过去,满江雪才回道,“而眼下,没人能杀得了她。”

  “师叔也不行吗?”陆怀薇问。

  “若是单打独斗,我的确有信心杀了她,”满江雪说,“可她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陆怀薇只得叹息:“目下姚定城人手不足,我暂时还不能走,出了这么大的事,过不了两日就会传遍江湖,师叔,您还是回宫一趟,和掌门商量商量对策,我们云华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南宫悯此人,实在是个不能久留的祸害。”

  她说得不错,此事的确有必要回宫与谢宜君商议一番,满江雪简单应了一声,陆怀薇便欠身告退,尹秋也就顺势问道:“师叔什么时候回宫?”

  满江雪思忖片刻,说:“事不宜迟,明日动身。”

  尹秋讶异:“这么快?”

  “我不常过问江湖事,”满江雪说,“这些方面掌门师姐比我要强,加上下月九仙堂召开墨子台一事,我也有必要与她见上一面。”

  闻言,尹秋微愣,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逐冰。

  自从那夜在狱中与阿芙相见后,一转眼又已过去了好些天,尹秋原本将此事给忘了,此刻听满江雪提了起来,不由眉头深锁道:“说起墨子台,阿芙透露过,届时紫薇教也会应邀到场,魏城是九仙堂坐镇之处,若是南宫悯亲自去了……”

  她没将这话说全,满江雪便接着道:“她若亲自去了,就正好给了我一个可以杀她的机会。”

  尹秋顿时流露出不安与担忧:“这么说来,墨子台一行倒是变得凶险了许多,师叔,我心里不大安定。”

  “放心,暂时别多想,”满江雪摸了摸尹秋的头,“具体如何行事,还得看掌门师姐如何安排,先不要自乱阵脚。”

  尹秋点点头,静了片刻又说:“那明日回宫,我也要跟着师叔一起上路吗?”

  满江雪看了看她,问:“你不想回去?”

  “我回去也无用,倒不如去别的州城帮帮忙,”尹秋说,“陆师姐走不了,叶师姐也不能轻易离开锦城,要是季师姐出关还好说,她人不在,始终少了个领头管事的,我既是惊月峰的人,也该替师叔出面多做些事才对。”

  “那你等我消息,”满江雪拨了拨尹秋发间的小辫儿,眸光温柔,“待一切商谈完毕,我会来找你。”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听到尹秋耳中却是倍感温馨,她轻轻笑起来,温声说:“好。”

  “出门在外,要注意保护自己,”满江雪又叮嘱道,“若是碰上紫薇教,能避则避,南宫悯兴许会对你下手也不一定。”

  尹秋便将逐冰自腰间取下,晃了晃说:“不怕,我现在能一个打十个。”

  满江雪莞尔,看着尹秋含笑的面容弯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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