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第一百一十二章_望尽十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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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深了,月光把幽静的长林映照得清晰,林子里有潺潺水声,悦耳动听。

  魏城富饶,这地方今年冬天很少下雪,所以山林里只有些时起时无的薄霜,城里也没有难民,只有灯火通明的高楼,还有喧闹吵嚷的人语声。

  温朝雨在溪流边静静站着,她等了有一会儿了,靠近南门的秦楼楚馆传来缥缈的欢笑与乐声,听着很热闹,这让温朝雨觉得自己站的地方很冷清,但她没有离开。

  今晚薛谈留在客栈没有跟来,所以温朝雨明目张胆地把酒囊拎在手里,想喝多少喝多少,可她不痛快,她甚至有些想找人打架,想泄泄火气。

  烈酒穿喉下肚,驱散了一身寒凉,温朝雨后心处都是暖的,她抬起衣袖擦了擦嘴,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夜风把人影轻飘飘地卷来了身侧,小公子还是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装束,他模样清秀,脸上不施脂粉,举手投足是经由人教养出来的矜贵与优雅。

  像个从小养尊处优、出身尊贵的名门之士。

  “我考虑了一下,”温朝雨把酒囊抛起又接住,在转身时说,“你我之间的合作,到此为止罢。”

  小公子行走的步伐有些微的凝滞,此处没有别人,但他还是用披风把自己裹得很严实。

  “理由?”

  “你没有告诉我,你要对付的人是尹秋,”温朝雨说,“实话跟你讲,云华宫的人,我一个都不想杀。”

  小公子看着她:“尹秋?谁告诉你我要对付她。”

  “我亲眼看见的,”温朝雨声色有些漠然,“昨日在城里,你吹了第二首曲子,只有尹秋才能听见,你把她伤了,对否?”

  “只是小伤,”小公子没有否认,“她死不了。”

  “这不是死不死的问题,”温朝雨不笑的时候很严肃,深邃的五官透着浑然天成的压迫感,“你别把我当傻子,你拿笛声伤人的阴招,我此生闻所未闻,你在进入云华宫以前,究竟是什么人?”

  小公子一派沉静地回望着她,像是根本不畏惧温朝雨今夜所展现出来的敌意,他口气平缓地说:“你的确不是傻子,你其实还很聪明,那么聪明的你,不妨猜猜看?”

  温朝雨朝他逼近几步,眸光锐利地看着这张多年前就见过的脸——他说他喝过延缓容貌变化的药,但那得拿寿命为代价,所以眼前这张脸,与温朝雨还在云华宫时见过的他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看起来不那么青涩。

  当然了,温朝雨在云华宫时,也根本对这人没多少印象,所以她不能准确地形容出他的变化到底大不大。

  “容貌或许可以改变,但一个人自小养成的气度与习惯,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得了,”温朝雨说,“你出身不错,非富即贵,你能改变样貌,那名字定然也是假的,你经受过不少名门弟子才有的教养,有学问,知礼仪,你连执筷的姿势都是被人刻意调|教出来的,但这些东西你在宫里从未表现出来过,你把自己装成一个普通人,瞒过了所有人的视线。”

  温朝雨说到此处,口吻坚定地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小公子维持着一贯的冷静,他仿佛并不因温朝雨的分析而感到丝毫意外与慌乱。

  他只是轻声问:“谁?”

  温朝雨盯着她,说:“满江雪。”

  听清那三个字,小公子平淡无波的脸上终于多了点细微的表情:“满江雪?”

  “我与满江雪也算是老熟人了,”温朝雨将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她那人是独一无二的,说不出来是哪里特别,但就是让人过目不忘,这一点上,你与她有几分相似。”

  说完这话,温朝雨又特意补了一句:“你们二人执筷的姿势,我毫不夸张地说,几乎一模一样。”

  小公子微笑起来:“是么?”

  温朝雨不着痕迹地端详着他,仰首灌了口酒,继续说:“所以,你和满江雪有什么关联?”

  小公子笑而不语。

  温朝雨看他这样子,想着他是不会答了,可下一刻,小公子却又答道:“如果非要有个关联的话,那只能是我想杀了她。”

  温朝雨举着酒囊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就想笑出来:“你?想杀满江雪?”

  她言行举止都在表露着:就凭你?

  “不用拿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小公子表现得很坦荡,“我知道我不是她的对手,要想取她性命比登天还难,但我有别的方式能让她生不如死。”

  温朝雨在这转瞬之间顿时明白过来。

  “你见过青楼里那些没有尊严的女人吗?”小公子笑意不减,声音仍旧十分温和,“那就是我曾经的样子,屈辱,折磨,煎熬,我把这世上所有的痛苦都尝遍了,可我活了下来,纵然我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痛苦都还给害我的人,所以我不介意苟延残喘,也不介意继续痛苦地活着。”

  温朝雨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我观察了她很多年,等来了两个机会,”小公子在晚风里低声笑出来,可他眼中却疏无半丝笑意,“第一个机会,我把握住了,我在她日复一日的悔恨与愧疚中好过了那么点。可还不够,远远不够,眼下第二个机会又来了,而这一次,我要让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我的痛苦,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此话作罢,他又维持着笑容看向了温朝雨,那张素来温润有礼的面庞,在这一瞬多了些癫狂,也多了些狰狞。

  “确切来说,我其实并不想杀了她,杀她有什么意义?我要让她经历我的过去,感受我的曾经,要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珍重的人一个个死去,比起杀了她,我更想折磨她。”

  风把人的独白和陈情变作了道道模糊不清的低鸣,像是某种兽类的呜咽,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纵然他脸上的神情是被克制过后的疯狂,看不到一丁点恨意,可那些话里的字字句句,却仍将他内心的喧嚣都展露无遗。

  温朝雨手里的烈酒倾洒了出来,顺着稀疏的草地渗透进了泥土里。

  经过昨日街头那一场混乱后,温朝雨思索了良多,她知道小七和尹秋之间不存在仇怨,所以他真正要对付的人只能是尹秋身边的满江雪,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两人之间的仇恨竟然会是那样浓烈。

  林中有许久的沉寂,只有那源源不断的溪水依旧欢快地发出叮咛。

  “你要向谁寻仇,这我管不着,”半晌过去,温朝雨收拾好了复杂的心绪,声调淡然地说,“我只能提醒你一句,我与沈曼冬有过交情,她在某件事上帮衬过我,你与我接触不多但也应该能感受出来,我和紫薇教里多数人不一样,我不是亡命之徒,也不是什么为非作歹之辈,你要折磨满江雪那是你的事,但你不能动尹秋。”

  小公子比她更快恢复冷静,他打量着温朝雨,说:“我当然知道你其实是个好人,否则我也不会找上你,至于动不动尹秋,这你同样管不着。”

  温朝雨说:“所以我反悔了,我不会再与你合作。”

  “那你就是在间接把尹秋往死路上推,”小公子说,“我那日与你谈得很清楚,我要你来魏城是为了保护她,我要对付满江雪没错,但你别忘了,真正想杀尹秋的人却不是我。”

  “那到底是谁?”温朝雨禁不住烦躁起来,“你们他娘的,一个个都吃饱了撑的吗?那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只怪她是沈曼冬的女儿,”小公子哂笑一声,“很残酷吗?那就对了,人间世就是这么残酷,你善心泛滥,你有良知,可你连你自己的出身都左右不了,你说你从未想过离开紫薇教,你在自欺欺人。”

  温朝雨咬牙切齿道:“别又扯到我身上来!你且说,要杀尹秋的人是谁!”

  “这我当然还不能告诉你,”小公子对她的怒气视若无睹,“那个人现下还不能暴露,他或许对我有用,还能助我一臂之力,不过尹秋不能死在他手里,这就是我要你来魏城看着尹秋的原因,我还没有折磨到满江雪,尹秋又怎么能在别人手里出事?”

  温朝雨将酒囊一把扔到地面,骂了句脏话:“一群疯子!我现在就去找满江雪!”

  “去罢,”小公子不为所动,语气甚至充满了鼓励,“当你找到满江雪的时候,季晚疏也就被我的人找到了。”

  温朝雨脸色一变,猛地回了头。

  “她闭关这几年,衣食起居是谁在照料?”小公子在温朝雨充满杀意的注视下笑了起来,“她总要进食,总要更衣,闭关的人不会不吃不喝,守在她闭关室外每日添茶送水的人,只恨不是你温朝雨的。”

  一言一语清晰传入耳中,温朝雨遍体生寒,眸光似剑,捏着飞刀的左手青筋暴起,整个人在顷刻间如坠冰窟,浑身上下绷得紧紧的。

  “你不累?总是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小公子行上前去,拍了拍温朝雨的右肩,“到头来却是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无人惦记,做善人好没意思。”

  温朝雨倏然抬了手,猛地将飞刀贴在了小公子颈侧。温朝雨嗓音寒凉道:“我杀了你——”

  小公子哼笑,侧脸之时脖间顺势淌下来一道血迹,他镇定自如地回望着温朝雨:“尽管动手,我死了无人收尸,你心爱的小徒弟也一样,黄泉路上有个伴,很划算。”

  温朝雨已经在失控的边缘。

  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个人还不能死。

  “合作与胁迫,你选择了后者,”小公子并拢二指,轻轻将温朝雨手里的飞刀推开了,“所以说,做人千万不要有软肋,你该向南宫教主学学。”

  “等事情结束,我会取你狗命,”温朝雨眼神凶狠,“只要你敢对晚疏下手,我保证你会在大仇得报前曝尸荒野。”

  “那很可惜,我想过与你深交,”小公子说,“然而局势不允许,我这种人没有资格交友。不过等一切尘埃落定时,你若真能杀了我,那也是件好事。”

  他说着,与温朝雨擦肩而过,步入月光笼罩不到的隐秘角落里。

  “毕竟我的结局,总归都是个死。”

  ·

  尹秋在汤房沐了浴,拿着洗净的衣物回了房。

  外头夜色沉沉,宅院里亮着几盏零星的灯笼,她把烛火燃起来,转身之时,忽然瞥见桌上的茶杯底下压着一张小纸条。

  尹秋目光一凝,快速将衣物叠好放去柜子里,把那纸条举到眼前看了看,上头写着一行小字:寅时初,城外小竹林见。

  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尤为丑陋,像是送信人刻意所为,不想暴露自己的字迹。

  尹秋从容不迫地抬了头,瞧见房里的窗户都关得紧密,且都是从里头上着锁,说明这送信人是直接从房门进来的。

  胆子倒挺大。

  他连这宅子都能进得来,还能掩人耳目闯进尹秋的房间留下这纸条,看来身手也不容小觑。

  难道又是那吹笛人?

  尹秋思索片刻,果断将那纸条烧了,立即推开门朝满江雪的房间行了去。

  月色清浅,投在寂寥的宅院之中,铺就了遍地的银白,尹秋步履匆匆,在靠近满江雪房间之前又刻意慢了下来,她踱着步子走过去,抬手在门上轻扣三下,一边推门一边唤道:“师叔?”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昏昏小油灯,满江雪披着外衣,略湿的长发都散在肩头,她在案前抬了眸,说:“何事?”

  尹秋看了她一眼,行走途中顺手扯了张干燥的帕子,她站去满江雪身后,替满江雪擦着发,说:“这么晚了,师叔在写什么?”

  满江雪正好搁了笔,将写满蝇头小楷的信纸装进了信笺,回答说:“离宫多日,得与掌门师姐报平安。”

  尹秋笑了笑,说:“师叔与掌门的感情真好,我在明光殿练剑的时候掌门就曾夸过师叔,说你每每下山都不忘给她写信,让我也向师叔学着点。”

  满江雪说:“有人挂念,自然不能无视,”她微偏了头,眼眸里跳动着一簇火苗,“你不在房中休息,过来做什么?”

  尹秋把满江雪发梢的水渍都擦干,笑道:“自然是来看看师叔了。”

  “夜已深,”满江雪起了身,从尹秋手里接过巾帕,“早点回去歇息。”

  尹秋看了看她,明亮的眼睛眨了两下:“可以不回去吗?”

  满江雪瞥了她一眼:“又要跟我睡?”

  尹秋抿抿唇,拉着满江雪在榻前坐下,动作利索地脱了衣,毫不客气地就往床上倒。

  “今晚月色真好,我要和师叔一起睡。”

  满江雪笑笑没说话,像是默许了,可她看着尹秋钻进被子里,不知为何又突然改口道:“不行。”

  尹秋一愣:“不行?”她赶紧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为什么不行?”

  满江雪拉了张椅子坐下,在榻边看着她说:“你已经长大了,再跟我睡不合适。”

  尹秋打量着满江雪,想了想说:“可我房里有坏人,我不敢回去,师叔不能收留我吗?”

  “什么坏人?”满江雪说,“你把他叫过来我瞧瞧。”

  “叫不过来的,”尹秋说,“谁敢跟师叔当面对峙?”

  满江雪便站了起来,作势要出去:“那我去会一会他。”

  尹秋赶紧喊道:“我骗你的!”她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趴在榻边伸长手抱住了满江雪的腰,“师叔就这么嫌弃我吗?我沐过浴,也换过干净衣裳,又没有脏兮兮,师叔陪我睡一晚怎么了?”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满江雪垂眸,“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尹秋仰着脸:“什么问题?”

  满江雪看着她:“云间城最后一晚,你熄了灯不睡觉,看了我许久,你在看什么?”

  尹秋目露疑惑。

  云间城最后一晚……

  那不就是师叔很快睡着的那天?

  尹秋心口一跳,变色道:“师、师叔不是很早就睡了吗……你没睡着?”

  “没睡着,”满江雪任凭她抱着自己,平静道,“你不仅看了我许久,还叫了我一声。”

  脑子里顿时回想起那天夜里的场景,尹秋表情怔愣,无法抑制地慌张起来。

  她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听满江雪又道:“你睡着后做了梦,梦里一直喊着我的名字,”她直视着尹秋逐渐震惊的目光,“你梦见了什么?”

  尹秋傻了。

  什么?她做了梦,说了梦话,叫的还都是师叔的名字?

  真的假的?!

  见尹秋一瞬仿佛丢了魂儿似的,满江雪垂了垂眼睫,将尹秋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拿开,又自顾自说道:“有一点你得明确,你叫的不是师叔。”

  尹秋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我……我叫了什么?”

  “我说了,”满江雪缓声道,“你叫了我的名字。”

  名字!

  她在梦里叫了师叔的名字?!

  “是、是满江……雪吗?”尹秋气若游丝地问。

  “那不然呢?”满江雪说,“你还知道我别的名字?”

  尹秋顿了顿,把脑袋埋下去:“不、不知道……”

  她说完这话,只感到一股燥热从体内猛地窜上了天灵盖,尹秋登时面红耳热,臊得没脸见人。

  那天夜里她怀揣着小心思,想在满江雪睡着后大着胆子亲近她,可谁知满江雪根本没睡,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师叔看在了眼里!

  尹秋简直要窒息了。

  她现在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跳下去,再把自己埋起来。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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