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第二百一十二章_望尽十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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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第二百一十二章

  雨势缓和了,乌云像是也散了,那迅疾的狂风不知不觉间化作了温柔的春风,轻轻抚摸着每一个人的衣角和发梢。

  烟雨蒙蒙,细如绣花针,恰到好处地模糊了满目疮痍,也模糊了那三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足边的泥坑里仍积着未能渗透下去的血水,断折的林木,凌乱的脚印,那些被风雨冲洗不掉的痕迹还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尹秋目送着傅湘与梦无归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她看不见阿芙了,只能看见她无法再被风吹皱的裙角,还有她背上的那把弯弓——弓弦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断掉了。

  都结束了吗?

  那些不能放下的过往与仇怨,在今天过去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被人提起了?

  心里漫开了深深的悲哀,如一片挥之不去的乌云笼罩着周身,尹秋迟缓地转过背去,与满江雪静静地对视。

  众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似都被这凄凉的景象与沉重的氛围所感染。

  满江雪的白衣早已血迹斑驳,不复往日洁净,可她看起来依旧清丽如初,并没有因着苍白的气色而显得病弱。她眼里闪动着柔和的光,那是一种数年来始终长存的坚定不移的神采,透着奇异的安抚与宽慰。

  她冲尹秋伸出了一只手。

  “小秋,到这儿来。”

  尹秋强忍着眼泪,满江雪的身影在她眼中晕成了一团朦胧的光晕。

  倘使是小时候,她会立马哭喊着扑向满江雪的怀里,可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遇到事情就要全身心依赖满江雪的小孩子了。

  所以她迈出了沉稳的步伐,握住了那只朝她伸来的手,在风雨飘摇之中缓缓走向了满江雪,站去了她身侧。

  南宫悯轻咳两声,掩嘴的掌心淌下几缕血迹,从未有人见过她这般伤重又狼狈的模样,教徒们面露担忧,纷纷主动要给南宫悯传功,南宫悯却是摆了摆手,略有些费力地站稳了身子,不要人搀扶。

  南宫悯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梦无归败了,满江雪的伤我也治了,按照我们事先说好的,该将圣剑还我了。”

  尹秋垂下头,看着手中那把无与伦比的精美宝剑,苦涩道:“世事难料,人心难测,纵有宝剑在手,也非高枕无忧。紫薇教因着这把剑,招来无数贪图与嫉妒,成了人人唾弃谩骂的魔教之首,如意门重金求购绝密机关,以为能借此防御外敌,到头来却是满门惨死,害人害己。”她摇头轻笑,抬眸看着南宫悯,“只是宝剑也好,机关也罢,万物本身并无过错,只看得到它们的人心性如何。好比有的毒物,知道它碰不得,有人却非要碰,或是拿来害人性命,那就怪不得毒物。所以我想知道,我把这圣剑还了你,你往后能不能保证不用它残害无辜?”

  南宫悯听着她这番话,微微翘起了嘴角,似笑非笑道:“这个么,得看我的心情。”

  “我并非是在同你说笑,”尹秋一本正经,“你若是不能保证,那我也做回言而无信的小人,我不还你了。”

  南宫悯放大了笑意,摊手道:“谢宜君都死了,我便没有了非要与你们云华宫为敌的由头,只要你们不再来找我的麻烦,我自然也不会再给你们添乱。江湖事江湖了,今次一过,我就回紫薇教养老去,这辈子杀的人已经够多了。你放心,我便是还要杀人,也只杀那些要对付我的人,不会再如从前那般任性而为,如何?”

  尹秋说:“这话我信,但我仍要你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保证,你贵为一教之主,乃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起了誓就不能出尔反尔。你先前将自己与叶师姐和掌门作比较,某些方面你虽然确是比她们要坦荡一些,但这并不能掩盖掉你曾经做过的恶事与造下的杀孽,你今日当众立誓,来日若是反悔,你南宫悯的名字就会更加遭人不耻,坦荡这个词,你便不配往自己身上贴。”

  尹秋还小的时候,南宫悯就已领教过她的口舌,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训起人来也不留情面。南宫悯叹一声:“那还能怎么办呢?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言毕便并拢二指,指向上天,一字一顿道,“我南宫悯在此立誓,绝不以圣剑伤及无辜,残害人命,若有违此举,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这总行了?”

  “别的剑也不行。”尹秋补充道。

  “好好好,别的剑也不行。”南宫悯无比配合,添了尹秋这句。

  尹秋见她发完誓又重新换上了一副高深莫测的笑脸,心里头便有几分不安定,但人都已经照着她说的做了,也不好继续为难她。尹秋将圣剑双手奉回,不太放心地叮嘱道:“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只要你们紫薇教不再作乱,我们云华宫也不会再对你们喊打喊杀……你听到了没?”

  遗失多年的圣剑重回手中,南宫悯低垂的目光透着罕见的专注与柔情,她动作轻缓地抚摸着锋利的剑身,失而复得的喜悦在一刻填满了她的内心,夜明珠璀璨的寒光映在她的眸中,像是一片铺开的明亮星辰。

  “听见了,”南宫悯屈指弹了弹薄刃,再抬头时眼中的情绪已烟消云散,“我要这剑,从来便不是为了用它杀人,我杀人不靠它也行。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也是我们南宫家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传家宝,它所象征的意义,绝非你们认为的那般肤浅。”

  “我明白,”尹秋说,“就像我娘留下来的这把逐冰一样,它兴许不能和你的圣剑平分秋色,但它在我心里仍旧是最好的剑。”

  南宫悯瞧了她一眼,脸上忽地露出了些许玩味之色,倏然毫无征兆地朝尹秋一剑袭去,尹秋见她半分真气也不带,就知她是起了玩心要捉弄自己,便站着没动,倒是身后几人见得南宫悯这举动都齐齐挡在了尹秋前头。

  而这之中,当属满江雪速度最快。

  尹秋只感到腰间一轻,满江雪已拔了逐冰朝南宫悯挥斩而去,南宫悯见状微微一笑,闪身避开,对着面前几人笑道:“急什么,又没动真格,我只是玩玩罢了。”

  季晚疏见她拿回圣剑,本就一直暗中防备,险些就要一掌轰过去,陆怀薇与白灵也都遂然拔剑,打算护一护尹秋。唯有温朝雨稳如泰山,稍显无言道:“……这种时候就别开玩笑了,你伤成这样,是怕满江雪打不死你么?”

  “我倒是想和她打一场,”南宫悯垂袖而立,看着满江雪的眼神透着挑衅,“不过现在你我身上都有伤,倒是没必要再打,等这伤养好了,你敢不敢挑个黄道吉日与我切磋一番?”

  满江雪收了剑,将逐冰递还给尹秋,回道:“随时奉陪。”

  “那就说定了,”南宫悯展颜道,“今日之约,你可要牢记在心。”

  “自不会忘,”满江雪说了这句,忽而又向她拱手行了个礼,道,“多谢。”

  南宫悯顿了一下,笑得悠然:“倒是极少听到有人跟我说个‘谢’字,”她神采飞扬道,“不客气。倒是你,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了?”

  发觉她后面这句是在问自己,尹秋反问道:“什么话?”

  南宫悯冲她招了招手。

  尹秋上前几步,南宫悯微微俯身,凑在她耳边道:“方才梦无归无缘无故提到了公子梵,这人当年在总坛救过你,想是与你关系匪浅,今次却没有露面,想必来头并不简单,对么?”

  尹秋得了这话,不由犹豫道:“这……”

  “是他么?”南宫悯轻声问。

  尹秋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只道:“小姨说是,应该就是了。”

  南宫悯面露了然,直起身道:“这样么,看来我接下来还有的忙了。”

  尹秋蹙起眉来,端详她道:“你还想做什么?”

  “别老用这种眼光看我,仿佛我时刻都不安好心似的,”南宫悯失笑,伸手在尹秋头上拍了一下,“既是故人,就该见个面,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你若是与他正式相认了,就一起来苍郡找我,吃顿家宴总是有必要的,”言罢又故作冷然道,“偷了我的圣剑,烧了我的总坛,这两件事,我也还得找他算账才行,时隔多年,他也该给我一个合适的交代。”

  两人虽低声交谈,声量并不如何大,但尹秋身后几人都是耳聪目明者,几乎是一字不漏地听了去。温朝雨瞠目结舌道:“她们提到了公子梵,又提到了盗取圣剑,莫非公子梵就是……”

  她这话是在问满江雪,满江雪却是淡淡道:“是或不是,还得见了本人亲自确认之后才知道。”

  “难怪梵心谷的人会和尹秋相识,”季晚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白灵左看右看,挠头道:“谁啊?……是谁啊?”

  段宁插话道:“你怎么这么笨啊?我都听明白了!”

  白灵说:“你听明白什么了?”

  “尹宣偷了圣剑,人又早就死了,公子梵就是他的兄弟嘛!”段宁煞有介事道,“尹秋除了还有小姨这个亲人在,现在又多了个小叔叔,好事啊!”

  “尹宣还有兄弟?”白灵惊疑不定,“……这我怎么没听说?”

  几个长辈无言以对,懒得与她们解释,陆怀薇道:“事已至此,天色也不早了,还是尽快回宫去罢,宫里怕是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有许多残局要料理,掌门的尸体……我就先带回去了。”

  满江雪“嗯”了一声,陆怀薇便带着几名弟子收殓了谢宜君的尸体,一行人入了那地道口,就此打道回府。

  一辆马车自林深处缓缓驶来,南宫悯回头看了一眼,说:“我也该走了,诸君,就此别过。”

  满江雪解了肩上的外衣,抬手朝她掷去,道:“你的衣裳。”

  南宫悯欣然接过,浅浅一笑,众教徒先行与那马车汇合,人影即刻开始走动。南宫悯由人搀扶着上了车,又在那上头回了首,瞧着温朝雨道:“温护法,不送一送我么?”

  温朝雨下意识就迈出了步子,很快又顿住,扭头看着季晚疏道:“晚疏,我……”

  “去罢。”季晚疏应道。

  “宜君死了,你也许今年之内就会登上掌门,”温朝雨说,“先前南宫悯和尹秋的约定你也听见了,你……”

  “我有分寸,”季晚疏再一次截了她的话,“只要她能说到做到,我自然也当以和平共处为首。”

  “那我能不能送她到苍郡?”温朝雨躲闪了一下眼神,“你这边有满江雪她们在,不愁没人替你分忧,但紫薇教……我不太放心。”

  就算南宫悯已经与云华宫谈和,但她寻回圣剑的事不出两日就会不胫而走,传遍江湖。加之她此番受了伤,虽强撑着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但在场众人谁都看得出来她是佯装镇定,这般情形之下,江湖上少不得又要掀起风波,别派说不定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等南宫悯回了紫薇教,必然又将面临新一轮的各方压迫与打击。

  温朝雨太了解紫薇教内部了,那几个护法一个比一个会吃茶,正事却一个比一个做的差,底下的教徒们勾心斗角,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若不回去帮南宫悯看着一点,南宫悯怕是会吃不消。

  更何况,她始终欠南宫悯一份恩情,有些话,该说清的还是要说清。

  “我等你,”季晚疏破天荒地笑了笑,“路上小心。”

  看见她脸上不常有的笑容,温朝雨心弦拨动,也不二话,一个飞身落去南宫悯身侧。

  “管得还挺严,”南宫悯将这两人看了又看,揶揄道,“你这师父当的,着实没骨气。”

  温朝雨匀了她一个白眼,十分不客气地说:“要你管,你这孤家寡人,哪天若是也有人能来管一管你,我才是要笑掉大牙。”

  南宫悯说:“只有我管别人的,没有别人管我的,这事儿就不劳你操心了。”

  温朝雨万般嫌弃道:“嘴硬什么?你再牛气冲天现在不也得靠我替你管管底下这些人?你对我态度好点,你伤成这样难得一见,当心我找你报仇。”

  “你又找我报什么仇?”南宫悯掀了帘子,入内坐下。

  温朝雨说:“报那烈火池的五年之仇,还有我这手,你不得赔我?”

  “那你也断了我的罢,”南宫悯叹气道,“趁我重伤未愈,你要砍手砍脚我都反抗不得,时机难求,千万别错过。”

  温朝雨说:“用不着你提醒,这一路上有的是机会,我不会放过你的,所以你最好别睡着了。”

  南宫悯弯弯唇角,没再回话,靠去车壁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像是真的累了,眼帘低垂,合上双眼,温朝雨很快就听到她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而绵长。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车轮开始滚动,教徒在前头打着马,属下们步行着跟随在左右,温朝雨坐在车里,如同置身于某个想也不敢想的梦境。她挑了窗帘,隔着毛毛细雨看向了季晚疏,两人遥遥相望着,直至马车驶向远方,枝叶遮挡,再也看不见那车里的人后,季晚疏才收回了视线。

  “温师叔很快就会回来的,”尹秋观察着季晚疏的神色,温声说,“师姐不必神伤,还有我们陪着你。”

  季晚疏垂眸看了看她,说:“倒不是神伤……就是觉得突然间一切都变了,而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谢宜君死了,作为已经册立的少掌门,余下的光景,季晚疏迟早是要入住明光殿正式成为云华宫的掌门了。

  她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但没想到那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罢了,多的先不想,宫里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季晚疏调整好心情,没有伤春悲秋,“师叔的伤也不能耽搁,快些去医阁罢。”

  她说完,头一个朝那地底通道行了去,余下的弟子们也都跟着她动起了身。尹秋拉过了满江雪的手,行在人群中央,满江雪问道:“尹……公子梵那边,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见面?”

  地道里的长明灯依旧亮着,四处都还遍布着打斗过的迹象。尹秋避开那些血迹与脏污,轻轻叹息道:“师叔一点也不意外,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满江雪说:“的确有过这方面的猜想。”

  尹秋问:“是什么时候?”

  满江雪说:“当我得知那梵心谷少谷主名为沈忘的时候。”

  “是因为他姓沈吗?”尹秋说,“我反应太迟钝了,想着天下姓沈的人也非如意门才有,是以当时并未多想,只以为义父他兴许也是沈家人。”

  “既姓沈,单名又是一个忘字,”满江雪说,“不思量,自难忘。这诗是写给亡妻的,你素来功课好,怎么忘了这茬?”

  尹秋被她点醒,很有些不是滋味道:“原来是这样……”

  “等宫里的事料理好了,他应该会主动找你,”满江雪说,“趁这个时间,你也好提前准备一下与他相认。”

  尹秋心绪复杂。

  短短一日,经历了太过变故与动荡,又得知了公子梵的真实身份,尹秋安慰别人倒是容易,自己心中的愁闷却无处宣泄。她轻轻应了一声,低垂的视线忽然触及到两截断裂的剑身,不由停了下来,说:“那是师叔的凝霜。”

  满江雪将残剑拾起来,尹秋见那上头到处都是豁口,毁得不成样子,自是痛心道:“怎么成这样了?还修得好么……”

  “送去锻剑阁试试看,”满江雪自己倒是看得开,“能修固然好,不能修也不打紧,再请人照原样铸一把就是了。”

  尹秋兜着裙角,把凝霜小心翼翼地裹起来抱在胸口,唉声叹气道:“凝霜和逐冰是一对儿,少了谁都不行,我得自己往锻剑阁跑一趟,务必要盯着锻剑师兄帮我修好才行。”

  满江雪说:“在那之前,你得先盯着我才对,”说着便揽过尹秋的肩,往她身上一靠,“我快疼死了。”

  尹秋一听这话,赶紧腾出一只手扶住了满江雪,担忧道:“这么重的伤肯定疼了,只可惜我又不能替你分担,师叔再忍一忍罢,等去了医阁好好儿看看,我再让孟璟给你开服安神汤,喝了就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醒来就不疼了。”

  “你没出事就好,”满江雪说,“知道你被骗下山,我却没有去找你,会怪我么?”

  “当然不会了,”尹秋抿抿唇角,“我知道,师叔是对我有信心,我不仅不怪你,反而很高兴。”

  两人相互搀扶,用仅限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量说着话,段宁与孟璟落在最后,瞧见尹秋与满江雪姿态亲密,恨不得贴在了一起,段宁疑惑道:“这两个人……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啊。”

  孟璟提着药箱,因为淋了雨浑身发冷,抖着声音道:“哪里不对劲?”

  段宁早就用内力烘干了衣裳,见状便将外袍一扯,再往孟璟身上一披,指着前方二人道:“哪里都不对劲!你瞧瞧,这勾肩搭背又耳鬓厮磨的,跟新婚夫妇有什么两样啊?她们俩该不会是在谈情说爱罢!”

  外袍带着体温,还噙着一股清香,孟璟闻着那味道,不知为何忽略了段宁口中的话,而是问道:“你用的什么香?”

  段宁一愣,古怪道:“……香?”她见孟璟面无表情,便垂下头闻了闻自个儿,“你觉得不好闻?这可是关外传来的香,原本味儿重得很,我自己调得清淡了些。不喜欢啊?不喜欢把衣裳还我。”

  “挺别致,没有不喜欢,”孟璟说完这话,过了一会儿才又补道,“有些像我娘以前用的发油,掺了点兰花的味道。”

  “那我改天送你两盒,”段宁说,“我房里多着呢,用都用不完。”

  孟璟眉头微蹙,闻言一瞬顿在了原地。

  段宁的手臂还疼着,这会儿被绷带挂在前胸,手指头都在打颤。段宁说:“站着干嘛?快走啊,我饿得要死了,上回来你们云华宫吃了顿饭,有道凉拌虾球还不错,待会儿记得叫人给我搞一盘啊。”

  孟璟眼波涌动,凝视了段宁片刻,忽然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你认真的?”

  段宁磨着鞋底,小动作不少,想以此分散关节处的疼痛。段宁说:“什么认真的?”

  “你上次说的那些话,”孟璟错开了目光,“你说你想和我……是认真的么?”

  见她主动提起这事,段宁一下乐开了花,喜滋滋道:“你说这个啊?当然是真的啦!不瞒你说,我上回送完货回家以后,已经有不少媒人来我家说过亲了,我爹的意思呢,是想让我找个门当户对的,省得他这辈子辛辛苦苦赚的钱便宜了别人,我爹就我这一个女儿嘛,整个段家都算是我的嫁妆了,他很看重我这婚姻大事的。”

  “那你就该去寻与你登对的人,”孟璟说,“我出身山野,并无显赫家世,也无锦绣前程,且父母早已逝世,与你不配。何况你也知道我并非男子,乃是女儿身,你若不满意家中安排,段老爷视你为掌上明珠,我相信只要你好言相商,他便不会逼迫你嫁给不喜欢的人。既如此,往后你还是该与我拉开距离,就当从未相识,你还有偌大家业要继承,这云华宫怕也来不了,外头多得是好儿郎,你不愁遇不见心仪之人。”

  段宁听得一阵无言,末了才干巴巴道:“你妄自菲薄什么?我都没嫌弃你,你倒先就数落自己一通,这多没意思。外头好儿郎再多,我也只看上了你啊,你要是肯答应和我成亲,我爹脸都要笑烂,他巴不得有个上门女婿呢。”

  孟璟说:“婚姻大事需慎重,不能儿戏,你又对我无意,何必执着?”

  “谁说我对你无意了!”段宁抬高声调,“早在姚定城那会儿,你带着一堆人上我们家来找事的时候,我就把你看上了。这叫什么来着……是一见钟情没错罢?”

  孟璟闷了闷,轻叹:“那你喜欢我什么?”

  段宁想了一下,也跟着叹气道:“真是见了鬼,我哪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反正就是喜欢嘛!在家里也念,出了门也念,从金淮城来这儿的一路上,我把你的名字挂在嘴边,向你们那季师姐问了不少你的事,把她都问烦了,我也说不出喜欢你哪里,总之喜欢就是喜欢,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你要实在不愿意,我又不会把你敲昏了扛回家洞房花烛,你也别推开我啊,交个朋友也行罢?”

  孟璟说:“我只是不想耽误你,”言罢沉默少顷,边走边道,“我有先天心疾,无法治愈,活不长久的。”

  闻言,段宁脸色一变,赶紧拉住她道:“什么?你那心疾治不好?!”

  孟璟“嗯”了一声,平淡道:“我活不过三十岁,这事好些人都知道。”

  段宁傻了。

  她呆若木鸡地看着孟璟,一时没了话语。

  孟璟料到她会是这反应,当下也不觉得堂皇,只抽回了手,语调不改道:“眼下你既知道了,我方才说的话是不是能考虑一下?”

  段宁一口气堵在胸腔,上不去也下不来,好半天才扯着嗓子喊道:“那我岂不是年纪轻轻的就要做寡妇啦!”

  她一瞬心焦得无以复加,也茫然无措,又是好半天过去才回道:“那我再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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