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九十八章_望尽十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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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九十八章

  碎雪掩着茶花,雪景里搀了艳丽的红,满院花香四溢,减淡了冬日的霜气。

  尹秋抱着一套干净衣物,独自立在廊下候着,过了一阵,才听汤房里有个稍显嘶哑的低沉声线说:“进来罢。”

  尹秋推门而进,屋子里萦绕着木柴燃烧后的烟火味,四处冷飕飕的,唯一有热气的地方,是汤池边的两个木桶,那里头装着刚烧好的热水。

  “劳烦师姐了,”尹秋将衣裳挂去屏风,试了试水温,冲身侧人笑道,“师姐近来定是因着什么事累着了,日日都在锅炉房里补瞌睡,我这几日又总是早上来沐浴,搅了师姐的清梦,真是不好意思。”

  那女弟子一如既往地顶着一头鸡窝般的乱发,浑身上下的穿戴又脏又皱,倒是不臭,可她这副仪表实在不堪入目,尹秋这几日也算与她多有来往,但还是没怎么看习惯,好些次想开口劝劝她不必因着容貌刻意将自己打扮成这样,但又觉得不妥,怕说出来伤了她的自尊,便又只好次次都将话憋了回去。

  锅炉房挂着门帘,那帘上的缝隙不断浮来烧柴的气味,那女弟子侧着身,不咸不淡地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从前都是按规矩打理着锅炉,后来发现早上来沐浴的人不多,也就干脆偷懒不去管了。”

  尹秋将外袍脱下来,闻言笑了笑,说:“那从明日起,我还是晚上来沐浴好了,不给师姐添麻烦。”

  那女弟子“嗯”了一声,一边掀帘一边说:“随你。”

  尹秋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说道:“我观师姐身形端正,举手投足都是练过功夫的样子,师姐何不向陆师姐另寻个差事?似这般待在汤房照料锅炉,委实有些屈才了。”

  那女弟子掀帘的动作一顿,半回了首,意味不明道:“武艺再好又如何,我沦落至今,也不见得因为武艺好而改变命运,倒不如远离江湖,独善其身,落个自在。”

  纵然看不清她的眼睛,但尹秋也能感觉到她的视线紧紧贴在自己身上,莫名有些难言的慎人,尹秋暗道不好,唯恐她因为自己的话想起伤心事,便状若无意地移开了目光,维持着笑意说:“师姐所言极是。”

  那女弟子不再接话,佝偻着身子钻入了帘内,只留给尹秋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她?

  尹秋不禁沉思起来。

  她方才本想将话题展开,问问这女弟子的名姓,可对方显然不愿多谈,且对尹秋有些防备,尹秋自是不好再多问。

  可这些天的接触下来,尹秋越发觉得这女弟子很是熟悉,然而她那副打扮,又确实是从未见过。

  难道是在她还没毁容前,尹秋在宫里见过她?

  想了许久也始终没将这女弟子与谁人联系起来,尹秋也就不再冥思苦想,趁那桶里的水还热着,尹秋动作利索地褪了衣衫,取了柜子里的澡豆,沐起浴来。

  由于这汤房里的汤池没添热水,是以屋子里也就没有暖意,尹秋两桶水洗下来非但没觉得暖和,反倒被冷风吹得遍体发寒,她进来前分明将门窗都关上了,不明白是哪里来的风,尹秋打了个喷嚏,四下顾盼一番,发觉那锅炉房的门帘被风吹的高高扬起,里间的窗门大开着,正好穿堂而来对准了尹秋。

  尹秋无奈一笑,连忙取过帕子擦干了身上的水渍,将干净衣裳穿好,她将两个木桶提在手中,刚走进锅炉房,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师姐这窗开着,可把我冻坏了。”尹秋笑吟吟的,言语间没有一丁点责怪的意思。

  那女弟子已将锅炉的火烧起来了,正窝在柴堆上大口大口地灌着酒,她朝那窗户看了一眼,说:“方才生火烟子太大,开窗散一散。”

  尹秋将木桶搁了,也走过去在柴堆上坐了下来,说:“那我跟师姐挤一挤,靠着锅炉取取暖,待会儿再回去。”

  许是见她冷得厉害,那女弟子晃了晃手里的酒壶,说:“喝点儿?”

  尹秋抿抿唇,摆手:“我不会喝酒的。”

  “酒水驱寒,”那女弟子将酒壶递到尹秋眼前,“试试看。”

  惊月峰上的师兄们常年在沉星殿外守着,每年寒冬都靠喝酒过日子,尹秋其实对酒也有点好奇,但她那年过生辰被谢宜君喂了几筷子酒,小醉过一场,知道这东西不是谁都能喝的,便还是婉拒道:“多谢师姐好意,不过我真的不会喝酒,会醉的。”

  “怕什么,”那女弟子没收手,“大不了我把你扛回去,你这身板儿能有多沉?”

  尹秋失笑:“还是不了,宫里禁止弟子们饮酒的,师姐自己喝罢,我不会跟别人说,我自己就免了。”

  “我这酒不烈,”那女弟子说,“尝两口无伤大雅,省得你若是回去后着了凉,还成了我的罪过。”

  她一再规劝,尹秋实是难以拒绝,犹豫少顷便接过了酒壶,说:“那就当给师姐一个心安,我喝点就是了。”

  她说罢,将酒壶凑近了唇边,礼貌性地没挨着那壶嘴,冰冰凉的酒水如同涓涓细流般没入唇齿,即刻漫开一股奇妙的辛辣,尹秋艰难地吞咽了,倒是没呛着,可也被刺激得小脸发皱,吐了吐舌头。

  “师姐怎么骗人?还说这酒不烈……”尹秋皱着眉,轻轻咳了几下,“这么奇怪的东西,有什么好喝?”

  “我是借酒浇愁,要的就是这滋味,”那女弟子似乎来了点兴致,饶有趣味地看着尹秋,“你是借酒驱寒,又非饮酒之人,自然喝不惯。”

  不过这么小小的一口,尹秋便觉脸上飞速窜起了热意,胃里也生出了几分灼烧感。

  “是不是觉得身子发热,暖和起来了?”

  尹秋虽然不大舒服,但的确发觉手脚都渐渐回了暖,加上她又靠着锅炉,没多久就红了脸颊,先前那些寒意很快就在酒水的作用下退了去。

  “还真是,”尹秋回味着嘴里的那点酒味,捂着脸说,“难怪师兄们每年冬季都要喝那么多酒,驱寒还真不错。”

  那女弟子说:“再来。”

  尹秋本想回她一句“不喝了”,可不知为何,方才那口酒下了肚,脑子有些晕乎起来,她无端有些不知来源的开心,像是因着那口酒心情大好,便又对着壶嘴喝了一口。

  细尝之下,尹秋发觉这酒虽烈,但后味却回着几分甘甜,还有些清香,她含在嘴里感受了片刻,舌尖忽然碰到了什么小而圆的东西。

  “那是枸杞,”看出尹秋神情疑惑,那女弟子道,“我这是药酒,吞了也无妨。”

  尹秋舌头都麻了,听她这么说,赶紧一口将嘴里的酒咽了下去。

  见状,那女弟子伸手将酒壶拿了回去,靠上墙壁说:“两口足矣,多饮你真醉了。”

  尹秋匆忙换着气,单单两口还是不够她学会喝酒,尹秋依旧觉得这酒难喝,但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满口留香,回味悠扬,只是喝的过程太磨人了些,比生吃辣椒还叫人难以忍受。

  “糟了,我好像头晕起来了,”尹秋晃了下头,脸上如同火烧一般,“我得回房了,不然待会儿真得叫师姐把我扛回去。”

  那女弟子瞧了瞧她,喉间简单地发出声音应了一声,也未多说,尹秋冲她道了谢,临走前倒是没忘拿上换下来的脏衣服。

  庭院里交缠着凛冽的寒风,尹秋吃了那点酒,酒意来得也是意料之中的快,她扶着廊柱在风里小站了片刻,被风这么一吹,尹秋只觉自己愈加头昏脑涨,有些控制不住地乱了神思。

  她暗道不妙,这时候也没耐心老老实实爬楼梯了,便在院子里直接用了轻功飞上二楼,推开门就朝床榻扑了过去。

  ·

  满江雪今日起得早,落座在廊下看练武场中的弟子们练剑。

  她每逢下山,都尤为受到弟子们的欢迎和喜爱,这两日城中无事,昨夜弟子们邀请她翌日来此指点剑术,满江雪欣然应允,一大早就来了。

  冬日里的天亮得晚,卯时已经残缺了,天色还有些发昏,满江雪没睡够,这会儿有些困倦,她喝了两杯浓茶提精神,搁下茶盏时,廊子那头快步行来了一名女弟子。

  “师叔,”那女弟子手里提着几个油纸包,瞧着沉甸甸的,“这是师叔要我买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满江雪看了一眼,示意她放去小几,说:“都买齐了?”

  那女弟子笑道:“除了糖葫芦,别的都有,时日尚早,街上都是卖早点的,没见到卖糖葫芦的小贩,等迟些我再出去一趟。”

  满江雪应了一声,从木椅上起了身,对这女弟子道了声“辛苦”,便提着油纸包入了小楼。

  一路顺着阶梯而上,满江雪找到尹秋的房间,扣了三下门,等了片刻不见人来迎,她伸手将门推了,发现里头半个人影也无。

  不在?

  满江雪看了眼天色,又立在廊边往汤房瞧了瞧,暗想这个时分尹秋该是沐完浴回来了,可她既然不在房中,应是有别的事要忙,满江雪本想将油纸包搁在她房里,但转念想到尹秋若是回来,必会直接去她房里找她,便也拎着东西转去了隔壁。

  两扇木门甫一推开,那床榻上躺着的人便直直映入眼帘。

  见得尹秋居然在此处睡觉,满江雪稍感意外,顺手关上了门,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了桌上,她行到床边,还未来得及问上一句,鼻尖就先飘来了一股淡淡的酒气。

  闻到那气味,满江雪伸手要抱尹秋的动作一顿。

  她微俯着身,在晨光里垂了眸。

  尹秋没脱衣,也没脱鞋,裙袍下的两条腿垂挂在床沿,就那么毫无防备地仰首倒在云被里,身上也没盖被子。

  她满脸通红,发丝凌乱,两手随意搭在颈侧,衣襟处的领子像是被她扯过,开了一些,那里的肌肤白皙如玉,泛着春桃般的红。

  满江雪指尖微动,抬手在那桃红上碰了一下,最后移去了尹秋的脸颊。

  很烫。

  若不是闻见那酒气,满江雪几乎要以为她是受了风寒,发起了烧。

  这孩子无缘无故喝什么酒?

  满江雪又将身子俯低了些许,高挑的身形自上方罩住了尹秋,她摸了摸尹秋的脸,轻声唤道:“小秋?”

  尹秋浑身绵软,像是躺在云上,她脑子还在尽量保持着清醒,可就是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脸颊上贴了只冰凉的手,那凉意驱散了少许燥热,尹秋觉得很舒服,歪着头在那手心里蹭了蹭,软着声音说:“师叔……”

  轩窗开着,寒风裹着碎雪落进屋里,晃动着两人叠在一起的裙袂,满江雪扯过被子往尹秋身上盖了盖,说:“这么睡会着凉。”

  “不要……”尹秋呼吸有些紊乱,闭着眼将那被子扒开了,“我热。”

  她始终将面颊贴在满江雪手心里,汲取着那点凉意,满江雪便维持着俯在她上方的姿势,也没收手,满江雪说:“你是为了什么事想不开,大清早跑去找酒喝。”

  满江雪适才从室外进来,身上还带着外头的霜气,不带一丝暖意,尹秋在她手心里停留了一会儿,本能驱使着她凑近了满江雪,靠在了满江雪的臂弯里。

  “师姐说,喝酒驱寒。”尹秋一直没睁过眼,像只小狗似地直往满江雪身上凑。

  “哪个师姐?”发觉尹秋是在贪恋自己身上的风霜,满江雪看她这模样,心知她定是喝了酒身子发热,便干脆坐在榻边,将人捞进了怀里。

  雪白的衫裙上还沾着些微的雪沫,那凉凉的触感正是此刻的尹秋所需要的,她伏在满江雪肩头,像小时候那样伸长手圈住了满江雪的脖子。

  熟悉的疏香涌进口鼻,减淡了萦绕不去的酒气,尹秋因着这个怀抱觉得遍体舒适,她半睁了眼眸,视线中是满江雪冷玉般的脖颈,尹秋轻轻笑起来,语调充满着愉悦道:“不告诉你。”

  满江雪埋下头,看着尹秋那双被长睫半掩着波光的眼睛,说:“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就是不能,”尹秋软绵绵的,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满江雪身上,“宫里不准弟子饮酒,我若说了,就是告状的小人,师姐是为我好。”

  两人挨得很近,尹秋说话时的温热吐息,都悉数喷薄在满江雪的脖间,那吐息里含着酒水的芬芳,还掺了独属于少女的体香,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有意无意地撩拨在满江雪的耳际。

  “你明知宫规不可为,”满江雪稍稍离远了点,落在尹秋脸上的视线没有移开,“一来明知故犯,二来替同门掩护,数罪在身,我得罚你。”

  也许是酒壮怂人胆,尹秋得了这话,非但没有表露出畏惧,也不知第一时间认错,反倒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轻声笑了出来。

  她偏过头,半睁的眸中仿佛笼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眼角含着那点桃红,在笑意里愈发活泛生姿。

  尹秋有恃无恐地说:“师叔不会舍得罚我。”

  满江雪看着她,指腹无意识地在尹秋手臂上摩挲起来,她神情平静地道:“你错了,我向来赏罚分明,不会饶了你。”

  “那师叔要怎么罚我?”尹秋仰着脸,眼里闪动着漂亮的光华,“凭我与师叔的交情,就不能网开一面吗?”

  发觉那双素来清澈纯良的眼眸有了从未有过的神态,满江雪的心情忽然平添了几分微妙。

  她像是在这一刻才意识到尹秋的确长大了,这些年,她一天天看着尹秋成长,看着她从当初那个病弱的小女孩,蜕变成如今温婉娴静的少女,她其实清楚地知道她所有的变化,可在这一刻之前,她始终当怀里的这个人还是个孩子。

  窗外的风雪像是加剧了,呼啸在天地间,分明隔得那样远,却又仿佛环绕在两人周身。

  晨光自窗口投到里间,越过帷帐洒下一片浅淡的光影,尹秋在那微弱的光线中笑得有些孩子气,满江雪伸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口吻平淡地道:“你我什么交情。”

  尹秋一直仰脸将她看着,在对话间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她尽力维持着灵台清明,身子却是一点力也回不起来,尹秋气息微促,含糊不清地说:“交情……”

  她两眼迷蒙,脑子快坨成了一团浆糊,开始心不由己地胡言乱语:“师叔把我捡回来,我就是师叔的人,这该叫什么交情呢……”

  听清她说了什么,满江雪微抬了眼,没接这话,片刻后,她才神色如常道:“你醉了。”

  感到满江雪抱着自己的手有松开的迹象,尹秋强忍着脑中的眩晕,赶紧一把抱紧了她。

  “我没醉……”尹秋附在满江雪耳边,声量渐渐弱了下去。

  “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满江雪抚着尹秋的后背,“睡一会儿?”

  尹秋头晕得厉害,视线也控制不住地模糊起来,但即便如此,她这时也根本毫无睡意,正要回上一句“不想睡”,满江雪却兀自做了主,捏着尹秋的后颈要将她放倒去床面。

  然而尹秋的双手还圈在满江雪脖间,她甫一朝后倒,满江雪也就被迫跟着她俯下了身,两人相拥着,双双陷进了柔软的被褥之中。

  裙袍层层叠叠,在这一瞬贴的更紧密了些,堆在一处像飘浮在空中的白云。

  尹秋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上便多了点沉沉的重量,她勾着满江雪的脖颈没放,含着柔光与桃红的眼睛颤动着长睫睁开了,瞧见满江雪朦胧不清的容颜就抵在她正上方。

  尹秋领口歪斜,曝露在外的肌肤浮出了更多的潮红,她是那样的清瘦与娇小,整个人缩在满江雪怀里,被她严严实实地笼罩着。

  床榻很软,怀中的少女更软,所有气息混杂在一起,也不知是因着什么缘故多了点别的味道,满江雪垂眸看着尹秋,看着她嘴唇微张,神情迷乱,也看着她眸中倒映着的自己。

  “师叔……”尹秋呼吸不畅,几乎是用气音在说,“你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满江雪想从她身上离开,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作,她闻着尹秋身上的酒香和馨香,心里蔓延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似是不知缘由的悸动,还有点痒,尹秋每说一个字,她的心也就跟着跳动一次。

  “那你倒是松开我,”满江雪终于叹了口气,“不然我也要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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