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_60_七十年代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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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_60

  带着肉回到家已经九点了,齐淑芳和贺建国没有急着回老家。

  “建国,你休息一会,等我把猪油熬出来,咱们再出门。”自己坐着睡了三四个小时,贺建国可是一直都睁着眼睛,齐淑芳心疼死了。

  贺建国感到很困倦,点点头,跟老父打声招呼就进了卧室。

  “你们买点肉可真不容易。”看着两个小孙子在院子里玩耍的贺父摇了摇头。

  齐淑芳晒上褥子,端盆清洗猪肉,听到这句话,笑道:“可是,比起咱们农村一年到头见不到肉星的日子强了不知道有多少倍。”至少城镇居民月月能沾点油荤,农民呢?大部分地区等着过年的时候集体吃肉,一两头猪由几百个人分食。

  “也是。”贺父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粮票,“给你,淑芳,你今天给的粮票我没用,还有准备去找建国时你给换的全国粮票,我住在农村用不着。”

  “没用?您早上怎么吃的?”

  贺父觉得买早点实属浪费,“家里什么吃的都有,我熬了点稀饭,炒了点咸菜,还有昨晚的剩菜热了热,就着馍馍吃。”馍筐里都是两合面的馒头,松软可口,比大儿子家的伙食丰盛多了,两个小孙子吃得兴高采烈,都不愿意回家。

  齐淑芳熬猪油时,贺道星一边帮忙烧火,一边讨价还价,嚷着自己干活了,得按劳吃油渣,贺道贵则站在厨房里,嘴里衔着大拇指,眼巴巴地瞅着锅里不断出油的猪肉片。

  熬猪油时放几粒茴香,出锅后趁着还没凝结,放一点食盐搅拌均匀入罐。

  是叶翠翠告sù齐淑芳的小秘方,这样熬出来的猪油久存不坏,天气再热都不会有异味。

  至于油渣,看着两个小侄子垂涎欲滴的样子,齐淑芳失笑不已,物资匮乏的时代怎能责怪孩子们的馋相?贺道星吞咽口水的声音比贺道贵还响亮,就是在礼仪方面比贺道贵强一点。于是,她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碗,各盛小半碗金黄色的油渣,拌了点白糖分给他们一人一碗,又给他们拿了干净的筷子,“趁热吃。”

  贺道星欢呼一声,捧着碗跑出去,“阿爷,阿爷,你尝尝,闻着可香啦!”

  贺父正在清理院子里的杂草,贺道星到他跟前,高高地捧着碗,贺父慈爱一笑,“你自己吃,阿爷不饿。”小孙子这么孝顺,贺父不吃心里都舒坦,在大儿子家里从来都是把好吃的留给孙子,现在更不可能吃贺道星的食物。

  “阿爷,你蹲下,蹲下。”等贺父蹲下来,贺道星夹了一块油渣塞到他嘴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阿爷,好吃不好吃?”

  “好吃!”入口焦香酥脆。

  贺道星又给他塞了一块,然后抱着碗后退两步,“剩下都是我的啦!”他已经按照父母的教育,有好吃的先孝顺长辈了,他是个乖孩子。

  齐淑芳在厨房里听得清清楚楚,不出门,不用精神力,她也能想象到这是一幅怎样的天伦之乐画面,回首再看风卷残云一般吃完自己那份又以渴望的眼神盯着油渣不放的贺道贵,齐淑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头,“不能再吃了哟,留着咱们晌午炒菜吃。”

  “三婶儿,也给我吃吗?”贺道贵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你和三蛋儿都可以吃。”

  “太好了!那我现在就不吃了,留着炒菜。”在家里经历过类似情况的贺道贵没有死皮赖脸地纠缠齐淑芳,而是吞吞口水,放下空碗,恋恋不舍地出去找贺道星一起玩。

  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而且年纪幼小,好好教育的话,未必不是个好孩子。

  馋,真不是罪过。

  齐淑芳心里想着,可惜自己是他的婶子,没有资格也没有精力去教育他,希望贺建党和王春花能注意到这方面,可以以身作则,引导孩子正确的价值观。

  她挖了一勺猪油,抹到新买来已经洗干净的铁锅和平底锅上面,里里外外擦一遍。用煤球炉和小铁锅炼猪油的话,就省得擦油了,但她始终喜欢接地气的土灶。擦完,齐淑芳开始准备回老家需要带的东西,带上做饭的炊具,带上口粮。

  现在是农忙的时节,贺建党夫妇和张翠花夫妇连回家做饭、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更加没空招待贺建国和齐淑芳。因此,将近中午回到老家,齐淑芳直接就在自己家的厨房里忙活,带到新居的铁锅又带了回来,安装灶台上,油盐酱醋也都带齐了。

  她是这么打算的,如果贺父真的单独开伙,这些东西正好留给贺父使用,自己家暂时用煤球炉上的小铁锅炒菜做饭,等攒够工业劵,再买土灶用的大铁锅。

  他们走西山那边的路径,齐淑芳轻而易举地就抓到了两只野兔子作为午饭食材。

  贺建国一边处理,一边点头赞同,“淑芳,你想得真周全。”他觉得很幸福,自己没有想到的事情,她都想到了,在孝敬老人这方面,自己都不如她。

  秋天的野兔又肥又嫩,贺建国把两只野兔处理干净,都用猪油红烧了,足足炖出一大锅,油水十足,贴了一圈三合面的锅贴,然后又做了油渣白菜炖粉条、油渣炒豆角、猪油炖南瓜、青椒炒鸡蛋和清炒萝卜丝,午饭非常丰盛。

  其中素菜都是从贺父自留地里摘的,鸡蛋是贺父攒下来的四个,多了就没有了。

  贺建国做好饭,请来两个哥哥,上了香烟。

  因为贺道星被贺建军赶回家了,不想让小儿子和大人同桌吃饭,嫌他太调皮,所以贺建党看在眼里,也把贺道贵撵走了。可是齐淑芳不愿意对贺道贵食言,每样菜盛了一点给两家送去,顺便把买的糖块分给几个孩子。今天周末,七个孩子都在家。

  王春花急匆匆地下工回家,就等着齐淑芳做好菜送来,省得自己家再做午饭,见到她的时候,扯了扯嘴角,“淑芳,谢谢你啊,你这么大方,难怪你和建国搬到城里了,咱爹还惦记着你们。”话是这么说,接菜的速度一点都不慢。

  和她好几次不欢而散,齐淑芳懒得周旋,只说去给二嫂送菜,直接转身走了。

  什么人呐,好像自己对不起她似的。

  可是,自己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吗?没有。无论是粮食的事情还是房屋的事情,自己不答应都是合情合理的,她要是因为自己不给就怨恨自己,要是因为贺父给自己家送点红薯柴禾就生气,那是她的人品问题。

  给张翠花送菜,受到母子四人的热烈欢迎,被父亲赶回家吃饭以为吃不到肉的贺道星正蹲在堂屋当中抹眼泪,见到齐淑芳的一刹那,顿时破涕为笑,蹦了起来。

  张翠花把炒好的萝卜丝炖粉条端上桌,道:“见到你三婶就这么高兴?”

  “俺三婶可好了,俺三婶一来,俺就能吃到好吃的。”贺道星围着饭桌团团转,盯着碗里的肉菜不肯挪开目光,“大哥,二哥,快拿筷子,三婶给咱送好吃的啦!”

  贺道阳和贺道月咽了几口唾沫,同时看向张翠花。

  张翠花哼一声,笑骂了几句,叫长子、次子拿筷子先和小儿子吃饭,转身向齐淑芳道谢,道:“你们好不容易家来一趟,做的饭自己吃就行了,送这么多好菜过来干啥?你这一送可是两份,有的人哪,不一定领情。”

  齐淑芳无所谓地道:“领不领情是她的事,做得公平不公平是我的事。”

  张翠花嗯了一声,听她问贺父单独开伙的事情,又问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就明白贺道星把自己的话传达到了,拉她走进卧室,避开孩子,小声道:“不是前天分的红薯吗?那天爹就势把完好无损个头大的红薯挑出来装了一麻袋放在你们家里,说要给你和建国送去,剩下的才交到大哥家,大嫂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原本我没在意,以为她是舍不得,谁不知道她那个小气劲儿。谁知,晚上我起来解手,听到她和大哥在他们屋里吵架,数落咱爹偏心,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都拿出来说,一气之下说爹既然偏心,就别吃她做的饭。”

  齐淑芳皱眉道:“大哥是什么意思?大嫂那么精明,她就没想过爹单独开伙,爹的口粮可就不能放在他们家了,对他们来说,那是多大一笔损失?”

  “大哥当然不同意了,骂了大嫂好几句,说大嫂要再提这件事,就把大嫂赶出去。”贺建党这么说,也是太生气了。不管怎么说,贺父是他亲爹,虽然对待他们三个兄弟是一碗水端平,但谁都清楚老大最受重视,这些年的口粮补贴给他们家,即使吃不好也没有一句怨言。

  聪明人都不会这么做,可惜王春花精明是精明,却不够聪明。

  张翠花接着道:“爹住在隔壁,他们吵得那么厉害,当时连你二哥都惊醒了,就不知道咱爹知道不知道,反正没见咱爹出来。不过,我猜咱爹肯定听到了。”

  她们妯娌在说这件事,前面饭桌上贺父主动提出想单独开伙。

  “爹!”贺建党大惊失色,急冲冲地开口,“咋能让你自己做饭吃?不行,不行,爹,我不答应。爹,你是不是听到小荣他娘的糊涂话了?我骂过她了,你别放在心里,当家做主的是我不是她。你要是单独开伙,外人怎么看怎么说呀?”

  贺建军早知道这件事,不觉得奇怪,贺建国则沉着脸,生气地望着长兄。

  贺父抬起手,“老大,我已经决定了,你啥话都别说了。”

  “爹……”贺建党最先考虑到这件事带来的影响,虽然很多年迈的老人都是单独开伙,大家习以为常,但是他一直以自己家供养老父为荣。分家时没和老父分开,现在老父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力气越来越小了,突然让老人单独开伙,这不是找骂吗?

  贺建党不愿意背着这种坏名声,哀求贺父收回前面的决定。

  贺父正色道:“老大,你不要以为我是因为你媳妇的话生气,其实我是为你好。”

  贺建党有点懵,咋是为自己好了?明明会坏了名声好么?当他不知道生产队里那起爱说闲话的老娘们是什么德行,肯定会在背后说自己精明得连老父都算计。

  贺建军和贺建国对视一眼,齐淑芳进来静悄悄地坐在贺建国旁边,一起听贺父说自己是为贺建党着想的理由,“我再过几年就六十岁了,半只脚踏进棺材,现在干活就觉得精力不济,到那时候恐怕干不了重活,也挣不了几个工分了。让你一个人承担我的晚年生活,我于心不忍哪!而且你家有四个娃,光四个娃的嫁娶就够你操心了,再加上我一个不能挣口粮的老头子,负担更重。因此,趁老三两口子都进城了,有个房子给我住,趁着我还能挣两年口粮,让我自己单吃吧。等我干不动了,你们兄弟仨一起养我,老二老三替你分担一点压力。”

  老人非常的语重心长,“与其等到几年后为这事苦恼,不如现在就解决后患。我这么打算,说实话,对老二、老三不大公平,毕竟这几年我都没补贴过他们什么,尤其是老三,在外面多年,全靠自己奋斗。但是,人心本来就长偏了,我就偏你一点。”

  齐淑芳差点笑出声,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真是大实话。

  老人的智慧,不容小觑。

  你王春花不是说老人偏心吗?这么说,看谁还说老人偏心贺建国和自己家,明明偏心你们家好吧?一麻袋红薯几捆木柴二分地的蔬菜能和那么多年的口粮相提并论?

  “爹,没啥不公平,这些年我不在家,都是大哥奉养爹,爹把挣的口粮补贴大哥是应该的。相信二哥和我的想法一样,愿意和大哥共同承担奉养老人的责任。大哥,爹是为你好,你就同意爹的意思吧。正好,我和淑芳带来的炊具和油盐酱醋都在厨房里,留着给爹用,不用带回去了。”贺建国在齐淑芳的安慰下,也觉得老父单独开伙比较好,以后自己家有啥好吃的可着劲儿地给老人送来,不用再顿顿清汤寡水。

  在吃喝方面,贺建军家和贺建党家差不多,但是他和张翠花真不像王春花那样,节俭到了近乎吝啬的地步。今年夏秋农忙的时候,他们家做齐淑芳给的野猪肉补充油水,哪次都给老父送点,送过去还不是叫大哥家孩子们吃了?可是王春花做荤菜,他们家连香味都没闻到。

  就因为这个,张翠花做好吃的饭菜不乐意再送去了。

  给老人吃,作为儿子儿媳,他们是心甘情愿地孝顺,但送过去给侄子们吃还不如给自己家的儿子吃,三个孩子以前都是长年累月不见荤腥,瘦得可怜。

  依照王春花的性格,老父再跟他们过下去,没啥好日子。

  有这种觉悟的贺建军点头赞同贺建国的话,“老三的话就是俺的意思,大哥从小就疼俺和老三,俺心里都记着,俺不觉得爹偏心。俺和老三现在都成家立业了,都能当家做主,不能再叫大哥一个人负担咱爹的晚年。”

  兄弟三人,两个支持老父的决定,贺建党无力回天,除了同意就没有别的选择。

  “就这么说定了。”贺父一锤定音。

  贺建军接口道:“秋粮还没分,属于爹的那份等分下来直接送到老三的房子里,吃到明年六七月份就有新粮下来了。”他和老三就不计较在这之前老人的口粮有没有吃完的事情了。

  “既然这样,那么我留给咱爹照料的几只老鸡,再下蛋的话就留给爹补身子,明年开春我再给爹买几个鸡崽鸭仔。当初我送给大嫂二嫂的小鸡小鸭估计长大能下蛋了,我就不考虑几个侄子了。”齐淑芳补充一句,她可没忘jì三蛋儿在自己跟前说没见着一个鸡蛋的事儿。

  贺建党比谁都清楚自己老婆的德性,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怒上心头时,王春花口不择言地想把公爹赶出去,现在老父单独开伙,通guò父子四个人一起开的小会议了,她又舍不得一年的三百六十斤粮食,肉痛得要命,上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要是能让老人单独开伙,又能留下那笔口粮该多好!

  想得美!

  张翠花和齐淑芳看出她的心思,同时唾弃。

  有贺建国陪着,齐淑芳用一下午的时间,逮了几尾活鱼,打了一堆野味,其中以野兔居多,偶尔几只野鸡,又叫她遇上一只傻狍子,毫不迟疑地出了手,野味在山里处理干净,方便装进背篓。可惜没有遇到鹿,也没遇到野猪,齐淑芳心心念念好久了。

  临走前,打来的野味给贺父留一部分,给贺建党和贺建军家各留一只野兔,其余的都带回城里,腌渍后挂起来通风。

  亲眼见到老婆打猎场景的贺建国,差点傻掉了。

  真……真……真是太厉害了!出手如风,其势如山。进出深山老林,如鱼得水。他一个人都不敢进,而自己的老婆却没有半点惧色,他顿时觉得自己很没用。

  必须发愤图强,展现一家之主的雄壮威武!

  贺建国卖力地把大部分红薯埋到地窖里,又把蔬菜干菜整理了一下。

  齐淑芳半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在想山里那块收获了玉米和花生的土地。她夏天领了三百六十斤小麦,沈二蛋和会计都有意交好,给她的粮食质量相当好,达到留种级别了,在山里种小麦最好不过,十月份正是种小麦的季节,可是没办法借助牲口耕地,除非靠人力平地。

  贺建国知道她的苦恼后,道:“下次选个你我都休息的日子,咱们再回老家一趟,问生产队借牛车进山,就说想多拾点柴禾拉出来,悄悄借一套一头牛就能拉动的农具。”

  那块地十分肥沃,扔掉了可惜。

  有做大队支书的哥哥,完全可以假公济私,没人说二话。

  既然有所计划,齐淑芳就放心地去上班了。

  上班这么久,她早就发现上班时间和王大姐所说不符合了。

  严格来说,按照上半天班也算一天工的方法来计算,她上班的规则应该是上四天班休息四天,下午上班、次日中上午抵达上海、第三天下午返回、第四天中上午抵达古彭市,一共是四天班,其中有两天是上半天班,接着下一班列车员从第五天下午开始上班,以此类推。

  工资升了一级后,齐淑芳上班的态度更加认真了。

  刘晓梅不到三十岁就升到处级干部,前程似锦,她这位来自未来的人,站在许多巨人的肩膀上,有什么资格懈怠?与世无争的生活真心不适合她。

  她仍然是餐厅服务员,偶尔客串广播员。广播员是火车上最轻松的工作了,没人愿意让别人染指,只有广播员何胜男嗓子疼得忙不过来时,才会让她代替自己播音,途中主要播放红歌、宣传领导人思想,最重要的则是及时报站,提醒乘客上下车。

  何胜男突然腹痛如绞,但是她不能离岗,急急忙忙托经过的乘务员找来齐淑芳,“淑芳啊,你代替我坐镇广播室,提醒乘客下一站快到了。”

  等齐淑芳答应一声,何胜男转身就往厕所跑去。

  齐淑芳已经有了经验,坐到何胜男播音的位置,检查播音需要的东西,一qiē都没有问题,看准时间后,以清脆明亮的声音通报即将抵达的站名,提醒乘客做好下车准备。准确地说,是一站三报,到站的预报、到站的站名、停车的时间、离站以及下一站的站名。

  王大姐听在耳里,表示很满意,脸上满是笑容。

  她的副手陈晓萍端着饭盒到她对面坐下,小声笑道:“我听齐淑芳的口音和节奏都超过了何胜男,每次朗诵语录都是抑扬顿挫,充满了感情,何胜男还是带了点地方口音,你怎么不安排齐淑芳去广播室,而是让她做餐厅服务员?”

  “无论在哪个岗位上,都是为人民服务,广播员和乘务员有什么不同?”王大姐不肯承认是何胜男的后台硬,没法让齐淑芳取代她,另一个半夜接班的广播员徐红连何胜男都比不上,但她是机务段段长之女,也不能安排齐淑芳接替她的工作。

  调任到铁道部的刘晓梅确实对齐淑芳青睐有加,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县官不如现管。

  到站的乘客安全下车后,上车的乘客坐稳,火车启动,继续朝上海驶去,齐淑芳一边播放东方红,一边打饭在广播室里解决,比平时晚吃了将近一个小时。

  何胜男情况有点严zhòng,吃坏东西引发的腹泻,不断地上厕所,没办法回到广播室,她必须继续担任广播员的工作,直到十二点整徐红来接班的时候结束。播放红歌就挑歌颂领导人的歌曲,宣传就是朗诵领导人语录,她和何胜男不同的是,每次都会宣传男女平等的口号,她对节奏感很有把握,欧明湘说听了她的播音,自己觉得热血沸腾。

  “你今天在广播室工作这么久,渴了吧?”欧明湘给她倒了一杯凉开水。

  齐淑芳从来不喝凉水,从自己随身带的暖水瓶里倒了点开水掺进去,一口气喝完,拿着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水迹,向欧明湘道谢。

  “你别忙着谢我,我那个来了,喝了你暖水瓶里的热水。”欧明湘不好意思地道。

  齐淑芳早就发觉暖水瓶的重量轻了一点,正感到纳闷,听了她的话,笑道:“没事,大家是同事,应该互相帮助,你用了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我又不是那种吝啬的人。”张小蝶是不问而取,过后不肯承认,和欧明湘的做法完全不同,所以张小蝶是罪有应得。

  “那就谢谢你啦,淑芳!”

  欧明湘暗暗松了一口气,眉眼弯弯。没经过齐淑芳的同意就先用了她的热水,她真的挺担心自己和张小蝶一样,幸好齐淑芳个性虽然厉害,但事出有因她都不会追究,而且自己也是当着其他同事的面用热水,有人作证。

  同一批的乘务员下班后有很大一部分都会加餐吃一顿,齐淑芳从来不吃,洗漱完就上床睡觉,一觉睡到八点左右起来,精神抖擞地为终点站做准备。

  火车又晚点了,十点多抵达上海,结束一qiē工作,已经十二点多了。

  齐淑芳和往常一样,换了衣服,出了火车站,花七毛钱在国营饭店吃了一顿饭,荤素搭配,贺父还给她的全国粮票派上了用场。

  吃完,她去南京路上的旧货商店挑选旧衣服旧被褥,打包好给金教授寄去。

  上上次是给马天龙寄去,在淮国旧买的,上次是寄给陈三川,在另一个旧货商店买的,这次轮到金教授夫妇了,而且邮寄的地点也有所改变,谨慎到了十二万分。

  办好这件事,齐淑芳看了看时间,四点钟,嗯,买盒小蛋糕去拜访慕雪寻吧。

  慕雪寻现在的住址距离李老和齐婆婆家不太远,不是传统的旧楼房,而是三四十年代的花园洋房,即使时过境迁,岁月沧桑,依然能看出昔日的奢华。

  齐淑芳再次确定慕家的不平凡。

  甩掉心中的想法,齐淑芳上前敲了敲门,一个和李晴长相相似的中年妇女开了门,见到齐淑芳,愣了愣神,“请问同志你找谁?”

  齐淑芳也愣住了,她怎么那么像李晴?就是年纪大了点,但气势风韵都比李晴强。

  啊!

  怪不得她第一次见到李晴就觉得面熟,原来和慕雪寻有点像,眼前的中年妇人比李晴更像慕雪寻,不,应该说,是慕雪寻像她。

  “不好意思,同志。”齐淑芳很快就回过神了,“打扰一下,请问慕雪寻同志是不是住在这里?我叫齐淑芳,火车乘务员,来自古彭市,她和我通信时特意把自己的住址告sù我,我趁着休息时间前来拜访。”

  不等听完,中年妇女就热情地抓住她的手,“你就是齐淑芳同志?我听雪寻提过你,你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呐。快请进,快请进。”

  中年妇女眼里闪烁着感激之色,说完这句话,就对里面高声道:“雪寻,淑芳同志来了。”

  “淑芳姐!”慕雪寻从屋里跑出来,一脸激动。

  见慕雪寻脸色红润,神情舒展,虽然眼里偶尔闪过一抹愁绪,但已不像当初那样如同惊弓之鸟,似乎从阴霾里走出来了,齐淑芳替她感到高兴,笑道:“我今天到了上海,就来找你,顺便把我们新家的地址告sù你,以后通信不用寄到生产队了。”

  “太好了!”慕雪寻拉着她就往屋里走。

  “雪寻!”

  听到齐淑芳无奈地叫一声,目光看向中年妇人,她才反应过来,介绍道:“这是我妈李阳同志,陪我来上海休养。妈,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淑芳姐,人可好了,也特别厉害。”

  到了屋里,李阳请齐淑芳坐下,然后郑重地向她道谢。

  齐淑芳赶紧站起身,连连摆手,正色道:“李同志,您千万别这样,我当初就是看不起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才把雪寻偷出来。我没有第一时间就冲上去解救雪寻,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愧疚,当不起您这么沉重的感激。”

  “不不不,当得起,淑芳同志,你当得起。”李阳说话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激之情,“如果你没有出手,那么我们家一辈子都找不到雪寻。谁能想到,谁能想到雪寻失踪后,会被辗转卖到山村里,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侮辱。淑芳同志,我感激你,感激你没有向任何人透露雪寻的遭遇,以后遇到什么难事,只要我能帮得上忙,你尽管提。我们家虽然都是泥腿子出身,但好歹挣了点微薄的地位,往往能说得上几句话。”

  齐淑芳受宠若惊,忙道:“我和我爱人都有稳dìng的工作,待遇很好,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您帮忙。”慕雪寻寄的一千块钱她都收了,贺建国能平平安安的转职,很可能也是来自慕家的帮助,自己怎么好意思再求他们?若是倚仗慕家的权势提出无理要求,也太得寸进尺了。

  李阳听了,待她的态度更加热情。

  整座花园洋房里只有母女两个,端茶倒水摆糕点都是慕雪寻亲自出马,把茶碗递给齐淑芳,“淑芳姐,你尝尝龙井茶的味道怎么样,如果你觉得好,我送你两瓶。”

  齐淑芳没喝过茶叶,自然觉得很好,清香满口,不禁赞道:“好喝,我第一次喝。”

  慕雪寻很开心。

  说了一会话,气氛越来越好,齐淑芳忍不住提起李晴,“我看李同志和李晴同志长得很像,名字也很像,是不是亲戚呀?”

  “叫什么李同志?太生疏了,你叫我一声李姨吧。你在我心里,和我女儿一样。”李阳先纠正她的称呼,然后奇怪地道:“你认得雪寻她小姨?我们姐妹俩确实有点像。你们怎么认识的?她之前一直都在广州上班,最近才调到上海,目前和我们住在一起,现在还没下班。”

  果然如自己所料。

  齐淑芳含笑说起自己结识齐婆婆,然后在李老家和李晴有一面之缘的事情告sù李阳和慕雪寻,“真没想到会这么巧,齐婆婆是雪寻的外祖母。”

  “哎呀,姐姐就是我外婆说的淑芳啊?我一直以为姐姐和外婆嘴里的淑芳只是名字相同,没想到居然是同一个人。同名同姓的太多了,我们大院里就有叫淑芳的,我就没想到姐姐身上。”慕雪寻惊奇得不得了,“姐姐送外婆的野味,外婆寄了一点给我们。”

  慕雪寻说到这里,恍然大悟,“上次在树屋里,我就觉得野味有点眼熟,原来树屋里挂的野味和外婆寄给我们的野味都出自姐姐。”

  “真是太巧了,改日到雪寻外祖家里小聚。”李阳接了一句。

  “姐,小寻,你们在说什么太巧了?”李晴一边说,一边走进来,见到齐淑芳在座,顿时吃了一惊,“你不是去我爸妈家的齐淑芳同志吗?什么时候来的?你又是什么时候认识我姐和雪寻的?没听说过啊!”

  齐淑芳站起身,还没回答,李阳就开了口,“淑芳来找雪寻玩,刚到没多会儿。”

  慕家主事的几个人都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慕雪寻的遭遇,全部统一口径,对外宣称慕雪寻中途迷路,又丢了财物和介绍信等物,没办法回家,和家里断了音信,直到得到好心人的帮助,才找到回家的路,办理介绍信并买了车票。根本没提是齐淑芳救了慕雪寻,只说她曾经替慕青云带路,找到了慕雪寻的表弟,对自己家有恩。

  为了取信于人,慕家为慕雪寻弄了一份不容易让人怀疑的介绍信和车票,又找当时在古彭市附近接受训练的许绍文,让他证实自己曾经在山里失踪然后被找到的事情。

  许绍文父母双亡,从小就在慕家生活,除了不姓慕,和慕家人没有两样。

  他小时候没爹没妈,舅舅舅母就是他爹妈,吃住都和慕雪寻在一起,姐弟两人的感情特别好,在慕青云去找慕雪寻之前他就知道这件事了,立即答应慕家对外的说法,同时安排自己在山林里失踪的假象,让慕青云寻找自己。

  可以说,慕家是煞费苦心,安排得十分周密。

  刚刚聊天时,李阳把这些事情都告sù齐淑芳了,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地宣称自己救了许绍文,只字不提慕雪寻。

  李晴也只以为齐淑芳是救了许绍文,“怎么就认识雪寻了?”

  慕雪寻笑道:“淑芳姐救了表弟啊。我就这么一个表弟,阿爷阿奶就这么一个外孙,能不感激淑芳姐吗?因为我是女孩子,就叫我和淑芳姐通信,向她道谢,所以就这么认识了。听淑芳姐说自己在古彭市到上海的火车上工作,我把自己的住址告sù她,让她来找我玩。”

  “好了,好了,你带淑芳去你房里聊天吧,我去做饭,淑芳可得留下吃饭。”李阳怕女儿年轻,在小妹跟前露出马脚,连忙岔开。

  齐淑芳推辞道:“聊会儿可以,饭就不能吃了,我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到车上。”

  虽然允许列车上的工作人员在不上班的时候外宿,但在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会回到卧铺车厢,不在外面逗留,齐淑芳不想表xiàn得与众不同。

  她这么说,李阳就不好强行留饭了。

  慕雪寻有一肚子的话想和齐淑芳说,“不吃饭,咱们就去说悄悄话!”

  “说什么悄悄话?”齐淑芳打量着慕雪寻的闺房,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座衣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和一个书柜,柜子里摆满了红宝书和各种允许存zài的书籍,书桌上有个花盆,养着一簇兰花,给房间里增添了几分清雅。

  “有很多很多。”

  慕雪寻拉着她坐在床沿,诉苦道:“我妈现在都不敢放我一个人出门,我知道她是担心我,但是好闷哪!虽然大院里的人好像都相信了我们家的说法,但是我清楚,他们在背后还在议论我,说我失踪那么久,不知道经历过什么事……”

  齐淑芳就是个倾听者,除了安慰慕雪寻,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慕雪寻倾诉完,舒了一口气,“有时候有些话我不好意思跟我妈说,说给姐姐听,我心里就舒服多了,没那么闷了。姐,你什么时候返程?返程前我们去百货大楼好不好?我来上海有段时间了,还没去过第一百货大楼。”

  “我去过百货大楼,可是很多东西都需要票证,只有丝绸和进口货不用票。”齐淑芳想起自己在百货大楼里看到的一qiē,说道,“再说,李姨同意让你出门吗?”她可是记住慕雪寻刚刚说的话了,第一句就是李阳不放心她独自出门。

  慕雪寻笑道:“和我妈一起呗,这样她就没有反对的理由啦!”

  齐淑芳点了点头,“我明天下午上班,如果李姨答应,咱们明天就约在百货大楼门口见面,你看怎么样?”

  “好!”

  慕雪寻跳起身,去求李阳。

  抬起手看了看时间,齐淑芳觉得自己该离开了,就跟着她到楼下,看到她对李阳撒娇,李阳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了,抬头看向自己,“淑芳,明天一起去百货商店逛逛吧!”

  齐淑芳答应了,约好在明早八点在百货大楼门口见面,然后告辞。

  慕雪寻连忙拿出两瓶茶叶塞到她挎包里,把她送到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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