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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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芙没有听到前文,刚进门来的时候，听到娜提雅维达对麦德拉说：“你务必要保护好骑士小姐。”
她怀疑过麦德拉这个小人和魔龙之间有着某种她不知道的联系，但是一直没有找到证据，这时候敛声屏息，支起耳朵听起来。
“知……知道了,这点小事,还用您叮嘱我吗？”麦德拉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但是在魔龙面前，又不得不装得很客气,“您为什么要特地来提醒我？我也很关心莱芙,但是我从来不操心她的性命。她顶多受点伤，用你给的那瓶东西一下子就能治好，而且我也不觉得能有谁能杀得了她,除非是你。”
“你只要好好记得就行了，危险往往就藏在看不见的地方。”娜提雅维达说,“我真的不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骑士小姐，我该有多难过。”
莱芙听了,有些感动。她原本因为魔龙的怪脾气所生的气，也瞬间就消了。她虽然早已做好了孤身一人的打算，并不打算跟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建立过深的交情,对于别人的关心,还是心存感激。
她至今还是一心想着找机会让魔龙死,而魔龙却想着怎么让她活下去——这样一比较,莱芙久违地觉得自己过于恶劣了。
“我不信别人能伤到她，我也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骑士小姐总是喜欢惹我生气，我怕我一下子收不住手，就把她弄死了。”娜提雅维达说，“这种事还没有发生过，我不知道如果发生了的话，我会不会后悔。如果不后悔那也就算了，如果后悔的话，你最好能帮忙挽回一下。”
娜提雅维达的话仿佛泼过来的一盆冰水，顿时把莱芙泼清醒了。什么叫“如果不后悔那也就算了”？
“如果烧成了灰，死……死透了话，我也不确定我能不能救回来。”麦德拉说，“您要是……要是真的生气，能不能换一种方式来弄死她，让她死得比较慢一点……这样我还可以打断一下……”
莱芙根本不知道这种讨论能有什么意义，觉得参与其中的麦德拉也大有问题。这两人是怎么回事，难道讨论她的死法，很有趣吗？
“慢一点的死法，从来没有考虑过呢，不过也只好想一想了。”娜提雅维达说，“流血过多死，勒死，折断骨头死，坠落死……你选选哪一个比较好？”
麦德拉平时口口声声叫莱芙“主人”，此刻讨论起她的死法来，居然还讨论得颇为兴奋，分析着种种死法的优缺点，一会儿叫好，一会儿说着不行——缺点也就算了，居然能分析出优点来。
难道换一种死法，就不是死了吗？
莱芙凭着想象力和脑补能力，一边听着，一边在脑海里把以各种方式失去性命的自己的样子还原得纤毫毕现。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砧板上的肉，现在两个屠夫在讨论切法，似乎没带有恶意，但怎么听怎么匪夷所思。
以手抵颔，咳了一声，接着重重地踏着步子，转身而去。
莱芙才刚出门走了一段，便有一个男仆走上前来，讨好地送了她一条手巾。莱芙没有收，直接让男仆说出来意，结果不出所料，这个男仆就是冲着兰斯来的。
“你是艾里西娅的女仆，一定很了解她的喜好吧。”男仆忸怩着，一副少男怀春的样子，“我该怎么讨好她，她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去找来送给她……”
莱芙说：“她喜欢安静。”
男仆一脸疑惑。
莱芙说：“你不要去打扰她就行了，这些日子以来，你也应该看到了，去烦她的人太多了。她讨厌肉麻，喜欢矜持的男人。”
男仆似懂非懂：“你是说，我什么都不用做就行了吗？那她怎么知道我对她有意？”
莱芙说：“你只需要冷静到最后，让所有别的男仆都惹了艾莉西娅厌烦，她岂不是会主动注意到你了吗？你仔细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男仆点点头：“我听你的。”
看着男仆远去的背影，莱芙心想，原本这个男仆有十足可能成为明天缝的一件衣服，现在好歹省了下来。接着又想，城堡里的男仆还剩下许多，她不能每一个都阻止，唯有从兰斯那儿入手。
于是便打算去找兰斯。
两个房门之间，一共才几步路而已。她被拦了一回也就罢了，居然还能被拦上第二回。
在那个男仆走了之后不久，又有一个穿着暗橘红色衣服的人上前来。
莱芙只当这又是另一个男仆兼艾莉西娅的又一个崇拜者，头也不抬地说：“你也听到了我刚说的话了吧，要保持耐心，谁的耐心更大，之后艾莉西娅就是谁的……”
“莱芙，是我。”
莱芙听出了是一个骑士的声音，抬起头来一看果然是他。他被老管事安排在二楼，在同莱芙搭话之前，正擦拭着悬挂在二楼走廊上的画框。
“怎么了？”莱芙问。
“没什么事，只不过刚刚走过去的那个男仆，我见过。”骑士的神情相当微妙，“昨天下午他还冲我指天发誓，说此生只钟情于我一人。我被恶心得几乎有点感动了……今天他居然又对兰斯……”
“是艾莉西娅，他只是对艾莉西娅这样而已。”莱芙意识到前几天的经历对骑士们的言行举止颇有影响，对于眼前这位的复杂心情她无法理解，但也能接受。
那个骑士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生气……男人的嘴真是靠不住。”
莱芙安慰道：“他只是一个傀儡而已，你实在没有必要不服气的。”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又想到了一点，说，“这些男仆们喜欢上艾莉西娅的过程相当突兀，你们现在也是男仆，说不定也会莫名其妙地突然感觉到艾莉西娅对你们的吸引力……”
“拉倒吧，你可别说笑了。”那个骑士说，“已经有人见过兰斯，他都告诉我了，兰斯变成姑娘之后的样子，还不如他变姑娘的时候漂亮。能比那张毛脸变姑娘还要难看，兰斯那家伙肯定就更是不如我前几天的样子好看了。长相既然不还不如我，我怎么可能爱慕上她？”
莱芙不以为然。对于眼前这位迷般的自信，她无法理解，但也只好接受。
等找到兰斯的时候，莱芙发觉兰斯已经换上了利安德尔先生昨天送给她的一件新裙子了。而且脸上化着妆，这妆只能是兰斯自己化的。她不像娜提雅维达那般精于此道，对于这个妆容觉得颇为顺眼。
兰斯正倚着门框，朝外看，一脸寂寞的神色。
莱芙觉得如果自己是一个男仆，估计哪怕是对兰斯无意，看到这样一个多情的少妇在一旁，恐怕也会忍不住搭上几句话的。
想到这里，莱芙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她怎么也变得奇怪了起来？怎么能把同伴想象成多情少妇呢？
一看到她，兰斯便春暖花开地笑了起来：“莱芙你可终于来了，我真是太无聊了。”
由于昨天一整天都关在屋子里缝衣服，兰斯没有招惹到任何男仆，因此今天老管事竟然一件衣服都没有拿来让她缝。莱芙和娜提雅维达又都顾不上他，兰斯闲着没事做，甚至捣鼓起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捣鼓完了依旧很闲。
莱芙把兰斯带进门去，然后关上了门，说：“你还是不要随便出门的好，即便出门，也不要化妆，还有裙子，穿长一点的才好……”她把能想起来的都说了，纯粹是出于让兰斯少招惹男仆们的考虑，但是兰斯听了，脸却越来越黑。
“你的意思，难不成是在说我不检点不成？你把我当什么了，难道你以为，那些人来纠缠我，是因为我有意勾搭的缘故吗？”兰斯小姑娘的眼眶都气红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他们来纠缠我。你不去管他们，为什么要来怪我？”
“你，你……我……我……”莱芙被这连声的质问打得说不出话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兰斯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
“哼，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不，我什么都没做错，我唯一的错误，就是拥有这惊人的美貌。”小姑娘说着，抹着眼泪开了门。
谁知一个男仆正立在门口。
兰斯小姑娘急急地停了下来，气喘吁吁，脸颊通红，两行眼泪滑落下来。
男仆问：“夫人，我正等着，您有什么吩咐吗？”
莱芙：“别……”
兰斯说：“你这个恶心的人，给我滚一边去！我才看不上你！”
莱芙：“……说话。”
这个男仆，是莱芙刚刚才见过的。看来她的说服并没有效果，该来的终究会来的，明天还是免不了要多出来一件衣服。
莱芙叹了一口气，关上了门。
兰斯小姑娘扒在桌上，脑袋放在两条胳膊中间，似乎依旧委屈得不行。
莱芙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等她平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兰斯才抬起头来：“莱芙……我刚刚……那些特别可笑的话，不是我说的了……我……我不出门了……”
又过了一日。
萨布丽娜公主提供给他们的线索之一，就是艾莉西娅在冬至日之前会安然无恙，而冬至日一过，则有死无生。
这是12月19日，离死线还剩三天。
这一天，骑士团面对的最大挑战是：需要缝的衣服量太多了。
根据从布片里面挑出来的袖管，里面至少有十件衣服。莱芙又数了一遍，并没有少出来。十件衣服，意味着十张只有少许差别的拼图的碎块堆在一起，即便只是还原拼图，就已经是庞大的工作量了。
这时候，造成这些工作量的罪魁祸首、兰斯小姑娘哭哭啼啼地冲进来，对莱芙说：“刚刚我走在回来的路上，就在半路上，利安德尔先生先走了。然后一个男仆就扑了过来，把我拖到墙角……呜呜呜……”
莱芙生生地把兴师问罪的口气压制了下去，担忧地看着她：“发生了什么？”
“他把我的头发扯乱了，然后我就把他……”兰斯说，“我把他的脑门在墙上磕了几下，现在他就倒在楼梯口。”
莱芙咬了咬牙：“那就好，没发生什么事，兰斯你正常一点。”
兰斯抓着莱芙的手，晃着她：“我只能指望着你了，莱芙一定要保护，不然我的贞洁就……呜呜呜呜……”
莱芙眉头皱得可以在里头种上几排土豆，指了指成堆的衣服：“你现在这个样子，究竟是真的不正常了，还是只是想逃避缝东西？”
兰斯：“呜呜呜……你真的舍得我用这么娇嫩的小手来做这种粗活吗？”
娜提雅维达从门口进来，用一只手拎住了兰斯小姑娘的后领，将她扯到一边，向莱芙解释到：“她应该是受到了循环的影响太深了，别再刺激她了。”
在兰斯小姑娘恢复正常之后，就和前一日一样，对于刚才的言行矢口否认。
“这个循环是有终点的，最近的一个终点，就是今年的冬至日。”娜提雅维达说，“离开循环的终点越近，男仆们便越是疯狂。在循环的终点，已经能确认了，男仆们都是要死的，最后一个死的便是艾莉西娅。我们只能在循环的规则之下，做一些无关痛痒的改变，却无法改变大势。除非循环中断，或是进入另一个循环。”
莱芙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这些衣服。有些艾莉西娅最终的死因，也许是操劳过度。”
“罢了。”娜提雅维达起身，将布片收拢了起来，对兰斯说，“这些我就交给别的骑士们了，现在先好好休息。你做的事情自己也控制不了，别自责了，否则你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糕的。”
“大人。”兰斯小姑娘泪眼汪汪，“您真好。”
在分完了布料之后，莱芙跟着娜提雅维达一道回房。
娜提雅维达说：“在循环和循环之间也是不同的。如果利安德尔先生只是想要将闯入丹塞沙漠的人，变成他的妻子，慢慢地折磨，逼疯，然后杀掉。那么一开始，利安德尔先生家的男仆们，就根本不必费心为主人寻找岳父岳母了。”
莱芙说：“你的意思是……”
娜提雅维达说：“利安德尔先生设计这种循环，是为了折磨人。但是他并不满足于简单的折磨——对于兰斯的这种折磨，似乎太粗糙了一点。他最想要的，最期待的，应该是先国王那样的人，那种真的有这样的两个女儿的人。但是这样的人毕竟可遇而不可求，即便是进入沙漠的人答应了他的要求，即便是利安德尔先生能对那些许下诺言的人加以控制……但是毕竟这种控制是有限的。假设那个人出了意外，或是居住在离丹塞沙漠很远的地方，或是注定生不出女儿来……即便是这些都没有，养出两个女儿来至少需要十几年工夫，而在这十几年里，什么变数都可能发生。到了最后，也许一百个人里面只有一两个符合他条件的。那么在平常的日子里，利安德尔先生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让那些没答应嫁女儿的人来扮演艾莉西娅了。”
莱芙推开门：“这样说来。假扮的艾莉西娅要多少有多少，而真正的符合条件的艾莉西娅却可遇不可求。假扮的艾莉西娅遇到的只是傀儡，而真正的艾莉西娅——既然利安德尔先生会如此期待着她的出现的话，那么在她身边的，一定就是利安德尔先生本尊了。”
娜提雅维达说：“我们现在和真正的艾莉西娅得到的，是完全不同的待遇。我们无法进入艾莉西娅公主存在的时空，但是反过来却未必不可以。我们接下来的线索，需要艾莉西娅公主本人到来，才能给我们了。”
莱芙说：“她真的会出现吗？”
娜提雅维达说：“我在夜里的时候，总是听到一种不属于我的脚步声，这种脚步声只能是属于艾莉西娅的。我每晚都重复着向那个脚步声的方向说话，告诉她，我是谁，我们的来意，请她来见我们一眼，直到昨晚，她终于给了我一个回应。”说着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不断深沉的暮色，“不是今晚就是明晚。”
并没有等到第二夜。
在夜幕降临之后不久，她们的房门便被敲响了。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这个钟点一向只有娜提雅维达进出，从来没有别人要进来过。
莱芙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姑娘。只看了一眼，莱芙就确认了，这一定是艾莉西娅公主本人。
艾莉西娅公主也是南部人的长相，黑眼珠子，黑色微微带卷的头发，鼻梁高挺，皮肤带点蜜色，同时就像利安德尔先生需要的那种“艾莉西娅”那样，身材娇小，长得漂亮可爱，又带着一股孩子般的单纯。如果利安德尔先生是按照曾经存在过的一个“艾莉西娅”来将兰斯等人进行变形的话，而如果那个“艾莉西娅”又恰好是南部人，那么除了眼前这个艾莉西娅，恐怕再也找不到一个更加合适的替代品了。
“您就是莱芙吗？”艾莉西娅公主见到她，脸微红，雀跃地说，“您见到我一点都不惊讶，娜提雅维达早就告诉您了吧。”
在艾莉西娅公主身上，并没有她的继姐萨布丽娜公主身上的那一股咄咄逼人的压迫感。相反，这个公主看起来像是一个漂亮的普通人，温和又腼腆，让人一看就产生亲近的心思。
莱芙将她迎进了屋，艾莉西娅颇为自来熟地将椅子挪近了她，两人之就，只隔了相当于一节手指的距离。
“我……我读过那些关于您的小册子……”艾莉西娅完全将娜提雅维达忽略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莱芙，“我是您的崇拜者，如果您在这儿的话，我一定会很安全的。”
莱芙脸微烫。那些以她为主角的罗曼史小册子，已经有至少五个人在她面前提到过了。萨布丽娜公主也说过，艾莉西娅公主的确是受这些小册子毒害颇深，甚至有模仿她的念头。看来她有机会，自己也得去看一看其中内容才行。
娜提雅维达将莱芙连人带椅搬到了一边，在两人中间加了一把椅子，自己坐了进去。
“那你一定就是娜提雅维达了？”艾莉西娅公主问，“不过，你是第一个故事里的艾莉西娅，还是第二个故事里的？”
娜提雅维达同样读过小册子，面对这个问题，这个配角兼读者很快给出了答案：“是第二个故事里的。”
“哦，”艾莉西娅顿感失望，“那你就没有第一个那么厉害了。”
娜提雅维达在两个故事里都深藏功与名，小册子的编写者在第一个故事里给她虚构了一段战斗，她在第二个故事里的出场则完全只是一个添头——主要的行动是缩在莱芙的身后哭哭啼啼，尖叫和晕倒。所以艾莉西娅颇为讨厌第二个娜提雅维达。
“在脱险之后再说故事吧，艾莉西娅公主。您能带我们去您所在的地方吗？”莱芙说，“只有在您所在的空间里面，我们才能除掉利安德尔先生。”
“不，现在这个时候，你们是杀不了他的。”艾莉西娅说，“只有在冬至日那天，才是他最脆弱的时候。要问我怎么知道？因为我在去年冬至之前便进过这个沙漠，亲眼见过他是怎么对待上一个艾莉西娅的……”
※※※※※※※※※※※※※※※※※※※※
中世纪的骑士文学，用romance这个词，意思是传奇作品，不是情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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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芙没有听到前文,刚进门来的时候，听到娜提雅维达对麦德拉说：“你务必要保护好骑士小姐。”
她怀疑过麦德拉这个小人和魔龙之间有着某种她不知道的联系，但是一直没有找到证据，这时候敛声屏息，支起耳朵听起来。
“知……知道了,这点小事,还用您叮嘱我吗？”麦德拉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但是在魔龙面前，又不得不装得很客气,“您为什么要特地来提醒我？我也很关心莱芙,但是我从来不操心她的性命。她顶多受点伤，用你给的那瓶东西一下子就能治好，而且我也不觉得能有谁能杀得了她,除非是你。”
“你只要好好记得就行了，危险往往就藏在看不见的地方。”娜提雅维达说,“我真的不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骑士小姐，我该有多难过。”
莱芙听了,有些感动。她原本因为魔龙的怪脾气所生的气，也瞬间就消了。她虽然早已做好了孤身一人的打算，并不打算跟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建立过深的交情,对于别人的关心,还是心存感激。
她至今还是一心想着找机会让魔龙死,而魔龙却想着怎么让她活下去——这样一比较,莱芙久违地觉得自己过于恶劣了。
“我不信别人能伤到她，我也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骑士小姐总是喜欢惹我生气，我怕我一下子收不住手，就把她弄死了。”娜提雅维达说，“这种事还没有发生过，我不知道如果发生了的话，我会不会后悔。如果不后悔那也就算了，如果后悔的话，你最好能帮忙挽回一下。”
娜提雅维达的话仿佛泼过来的一盆冰水，顿时把莱芙泼清醒了。什么叫“如果不后悔那也就算了”？
“如果烧成了灰，死……死透了话，我也不确定我能不能救回来。”麦德拉说，“您要是……要是真的生气，能不能换一种方式来弄死她，让她死得比较慢一点……这样我还可以打断一下……”
莱芙根本不知道这种讨论能有什么意义，觉得参与其中的麦德拉也大有问题。这两人是怎么回事，难道讨论她的死法，很有趣吗？
“慢一点的死法，从来没有考虑过呢，不过也只好想一想了。”娜提雅维达说，“流血过多死，勒死，折断骨头死，坠落死……你选选哪一个比较好？”
麦德拉平时口口声声叫莱芙“主人”，此刻讨论起她的死法来，居然还讨论得颇为兴奋，分析着种种死法的优缺点，一会儿叫好，一会儿说着不行——缺点也就算了，居然能分析出优点来。
难道换一种死法，就不是死了吗？
莱芙凭着想象力和脑补能力，一边听着，一边在脑海里把以各种方式失去性命的自己的样子还原得纤毫毕现。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砧板上的肉，现在两个屠夫在讨论切法，似乎没带有恶意，但怎么听怎么匪夷所思。
以手抵颔，咳了一声，接着重重地踏着步子，转身而去。
莱芙才刚出门走了一段，便有一个男仆走上前来，讨好地送了她一条手巾。莱芙没有收，直接让男仆说出来意，结果不出所料，这个男仆就是冲着兰斯来的。
“你是艾里西娅的女仆，一定很了解她的喜好吧。”男仆忸怩着，一副少男怀春的样子，“我该怎么讨好她，她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去找来送给她……”
莱芙说：“她喜欢安静。”
男仆一脸疑惑。
莱芙说：“你不要去打扰她就行了，这些日子以来，你也应该看到了，去烦她的人太多了。她讨厌肉麻，喜欢矜持的男人。”
男仆似懂非懂：“你是说，我什么都不用做就行了吗？那她怎么知道我对她有意？”
莱芙说：“你只需要冷静到最后，让所有别的男仆都惹了艾莉西娅厌烦，她岂不是会主动注意到你了吗？你仔细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男仆点点头：“我听你的。”
看着男仆远去的背影，莱芙心想，原本这个男仆有十足可能成为明天缝的一件衣服，现在好歹省了下来。接着又想，城堡里的男仆还剩下许多，她不能每一个都阻止，唯有从兰斯那儿入手。
于是便打算去找兰斯。
两个房门之间，一共才几步路而已。她被拦了一回也就罢了，居然还能被拦上第二回。
在那个男仆走了之后不久，又有一个穿着暗橘红色衣服的人上前来。
莱芙只当这又是另一个男仆兼艾莉西娅的又一个崇拜者，头也不抬地说：“你也听到了我刚说的话了吧，要保持耐心，谁的耐心更大，之后艾莉西娅就是谁的……”
“莱芙，是我。”
莱芙听出了是一个骑士的声音，抬起头来一看果然是他。他被老管事安排在二楼，在同莱芙搭话之前，正擦拭着悬挂在二楼走廊上的画框。
“怎么了？”莱芙问。
“没什么事，只不过刚刚走过去的那个男仆，我见过。”骑士的神情相当微妙，“昨天下午他还冲我指天发誓，说此生只钟情于我一人。我被恶心得几乎有点感动了……今天他居然又对兰斯……”
“是艾莉西娅，他只是对艾莉西娅这样而已。”莱芙意识到前几天的经历对骑士们的言行举止颇有影响，对于眼前这位的复杂心情她无法理解，但也能接受。
那个骑士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生气……男人的嘴真是靠不住。”
莱芙安慰道：“他只是一个傀儡而已，你实在没有必要不服气的。”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又想到了一点，说，“这些男仆们喜欢上艾莉西娅的过程相当突兀，你们现在也是男仆，说不定也会莫名其妙地突然感觉到艾莉西娅对你们的吸引力……”
“拉倒吧，你可别说笑了。”那个骑士说，“已经有人见过兰斯，他都告诉我了，兰斯变成姑娘之后的样子，还不如他变姑娘的时候漂亮。能比那张毛脸变姑娘还要难看，兰斯那家伙肯定就更是不如我前几天的样子好看了。长相既然不还不如我，我怎么可能爱慕上她？”
莱芙不以为然。对于眼前这位迷般的自信，她无法理解，但也只好接受。
等找到兰斯的时候，莱芙发觉兰斯已经换上了利安德尔先生昨天送给她的一件新裙子了。而且脸上化着妆，这妆只能是兰斯自己化的。她不像娜提雅维达那般精于此道，对于这个妆容觉得颇为顺眼。
兰斯正倚着门框，朝外看，一脸寂寞的神色。
莱芙觉得如果自己是一个男仆，估计哪怕是对兰斯无意，看到这样一个多情的少妇在一旁，恐怕也会忍不住搭上几句话的。
想到这里，莱芙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她怎么也变得奇怪了起来？怎么能把同伴想象成多情少妇呢？
一看到她，兰斯便春暖花开地笑了起来：“莱芙你可终于来了，我真是太无聊了。”
由于昨天一整天都关在屋子里缝衣服，兰斯没有招惹到任何男仆，因此今天老管事竟然一件衣服都没有拿来让她缝。莱芙和娜提雅维达又都顾不上他，兰斯闲着没事做，甚至捣鼓起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捣鼓完了依旧很闲。
莱芙把兰斯带进门去，然后关上了门，说：“你还是不要随便出门的好，即便出门，也不要化妆，还有裙子，穿长一点的才好……”她把能想起来的都说了，纯粹是出于让兰斯少招惹男仆们的考虑，但是兰斯听了，脸却越来越黑。
“你的意思，难不成是在说我不检点不成？你把我当什么了，难道你以为，那些人来纠缠我，是因为我有意勾搭的缘故吗？”兰斯小姑娘的眼眶都气红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他们来纠缠我。你不去管他们，为什么要来怪我？”
“你，你……我……我……”莱芙被这连声的质问打得说不出话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兰斯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
“哼，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不，我什么都没做错，我唯一的错误，就是拥有这惊人的美貌。”小姑娘说着，抹着眼泪开了门。
谁知一个男仆正立在门口。
兰斯小姑娘急急地停了下来，气喘吁吁，脸颊通红，两行眼泪滑落下来。
男仆问：“夫人，我正等着，您有什么吩咐吗？”
莱芙：“别……”
兰斯说：“你这个恶心的人，给我滚一边去！我才看不上你！”
莱芙：“……说话。”
这个男仆，是莱芙刚刚才见过的。看来她的说服并没有效果，该来的终究会来的，明天还是免不了要多出来一件衣服。
莱芙叹了一口气，关上了门。
兰斯小姑娘扒在桌上，脑袋放在两条胳膊中间，似乎依旧委屈得不行。
莱芙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等她平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兰斯才抬起头来：“莱芙……我刚刚……那些特别可笑的话，不是我说的了……我……我不出门了……”
又过了一日。
萨布丽娜公主提供给他们的线索之一，就是艾莉西娅在冬至日之前会安然无恙，而冬至日一过，则有死无生。
这是12月19日，离死线还剩三天。
这一天，骑士团面对的最大挑战是：需要缝的衣服量太多了。
根据从布片里面挑出来的袖管，里面至少有十件衣服。莱芙又数了一遍，并没有少出来。十件衣服，意味着十张只有少许差别的拼图的碎块堆在一起，即便只是还原拼图，就已经是庞大的工作量了。
这时候，造成这些工作量的罪魁祸首、兰斯小姑娘哭哭啼啼地冲进来，对莱芙说：“刚刚我走在回来的路上，就在半路上，利安德尔先生先走了。然后一个男仆就扑了过来，把我拖到墙角……呜呜呜……”
莱芙生生地把兴师问罪的口气压制了下去，担忧地看着她：“发生了什么？”
“他把我的头发扯乱了，然后我就把他……”兰斯说，“我把他的脑门在墙上磕了几下，现在他就倒在楼梯口。”
莱芙咬了咬牙：“那就好，没发生什么事，兰斯你正常一点。”
兰斯抓着莱芙的手，晃着她：“我只能指望着你了，莱芙一定要保护，不然我的贞洁就……呜呜呜呜……”
莱芙眉头皱得可以在里头种上几排土豆，指了指成堆的衣服：“你现在这个样子，究竟是真的不正常了，还是只是想逃避缝东西？”
兰斯：“呜呜呜……你真的舍得我用这么娇嫩的小手来做这种粗活吗？”
娜提雅维达从门口进来，用一只手拎住了兰斯小姑娘的后领，将她扯到一边，向莱芙解释到：“她应该是受到了循环的影响太深了，别再刺激她了。”
在兰斯小姑娘恢复正常之后，就和前一日一样，对于刚才的言行矢口否认。
“这个循环是有终点的，最近的一个终点，就是今年的冬至日。”娜提雅维达说，“离开循环的终点越近，男仆们便越是疯狂。在循环的终点，已经能确认了，男仆们都是要死的，最后一个死的便是艾莉西娅。我们只能在循环的规则之下，做一些无关痛痒的改变，却无法改变大势。除非循环中断，或是进入另一个循环。”
莱芙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这些衣服。有些艾莉西娅最终的死因，也许是操劳过度。”
“罢了。”娜提雅维达起身，将布片收拢了起来，对兰斯说，“这些我就交给别的骑士们了，现在先好好休息。你做的事情自己也控制不了，别自责了，否则你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糕的。”
“大人。”兰斯小姑娘泪眼汪汪，“您真好。”
在分完了布料之后，莱芙跟着娜提雅维达一道回房。
娜提雅维达说：“在循环和循环之间也是不同的。如果利安德尔先生只是想要将闯入丹塞沙漠的人，变成他的妻子，慢慢地折磨，逼疯，然后杀掉。那么一开始，利安德尔先生家的男仆们，就根本不必费心为主人寻找岳父岳母了。”
莱芙说：“你的意思是……”
娜提雅维达说：“利安德尔先生设计这种循环，是为了折磨人。但是他并不满足于简单的折磨——对于兰斯的这种折磨，似乎太粗糙了一点。他最想要的，最期待的，应该是先国王那样的人，那种真的有这样的两个女儿的人。但是这样的人毕竟可遇而不可求，即便是进入沙漠的人答应了他的要求，即便是利安德尔先生能对那些许下诺言的人加以控制……但是毕竟这种控制是有限的。假设那个人出了意外，或是居住在离丹塞沙漠很远的地方，或是注定生不出女儿来……即便是这些都没有，养出两个女儿来至少需要十几年工夫，而在这十几年里，什么变数都可能发生。到了最后，也许一百个人里面只有一两个符合他条件的。那么在平常的日子里，利安德尔先生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让那些没答应嫁女儿的人来扮演艾莉西娅了。”
莱芙推开门：“这样说来。假扮的艾莉西娅要多少有多少，而真正的符合条件的艾莉西娅却可遇不可求。假扮的艾莉西娅遇到的只是傀儡，而真正的艾莉西娅——既然利安德尔先生会如此期待着她的出现的话，那么在她身边的，一定就是利安德尔先生本尊了。”
娜提雅维达说：“我们现在和真正的艾莉西娅得到的，是完全不同的待遇。我们无法进入艾莉西娅公主存在的时空，但是反过来却未必不可以。我们接下来的线索，需要艾莉西娅公主本人到来，才能给我们了。”
莱芙说：“她真的会出现吗？”
娜提雅维达说：“我在夜里的时候，总是听到一种不属于我的脚步声，这种脚步声只能是属于艾莉西娅的。我每晚都重复着向那个脚步声的方向说话，告诉她，我是谁，我们的来意，请她来见我们一眼，直到昨晚，她终于给了我一个回应。”说着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不断深沉的暮色，“不是今晚就是明晚。”
并没有等到第二夜。
在夜幕降临之后不久，她们的房门便被敲响了。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这个钟点一向只有娜提雅维达进出，从来没有别人要进来过。
莱芙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姑娘。只看了一眼，莱芙就确认了，这一定是艾莉西娅公主本人。
艾莉西娅公主也是南部人的长相，黑眼珠子，黑色微微带卷的头发，鼻梁高挺，皮肤带点蜜色，同时就像利安德尔先生需要的那种“艾莉西娅”那样，身材娇小，长得漂亮可爱，又带着一股孩子般的单纯。如果利安德尔先生是按照曾经存在过的一个“艾莉西娅”来将兰斯等人进行变形的话，而如果那个“艾莉西娅”又恰好是南部人，那么除了眼前这个艾莉西娅，恐怕再也找不到一个更加合适的替代品了。
“您就是莱芙吗？”艾莉西娅公主见到她，脸微红，雀跃地说，“您见到我一点都不惊讶，娜提雅维达早就告诉您了吧。”
在艾莉西娅公主身上，并没有她的继姐萨布丽娜公主身上的那一股咄咄逼人的压迫感。相反，这个公主看起来像是一个漂亮的普通人，温和又腼腆，让人一看就产生亲近的心思。
莱芙将她迎进了屋，艾莉西娅颇为自来熟地将椅子挪近了她，两人之就，只隔了相当于一节手指的距离。
“我……我读过那些关于您的小册子……”艾莉西娅完全将娜提雅维达忽略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莱芙，“我是您的崇拜者，如果您在这儿的话，我一定会很安全的。”
莱芙脸微烫。那些以她为主角的罗曼史小册子，已经有至少五个人在她面前提到过了。萨布丽娜公主也说过，艾莉西娅公主的确是受这些小册子毒害颇深，甚至有模仿她的念头。看来她有机会，自己也得去看一看其中内容才行。
娜提雅维达将莱芙连人带椅搬到了一边，在两人中间加了一把椅子，自己坐了进去。
“那你一定就是娜提雅维达了？”艾莉西娅公主问，“不过，你是第一个故事里的艾莉西娅，还是第二个故事里的？”
娜提雅维达同样读过小册子，面对这个问题，这个配角兼读者很快给出了答案：“是第二个故事里的。”
“哦，”艾莉西娅顿感失望，“那你就没有第一个那么厉害了。”
娜提雅维达在两个故事里都深藏功与名，小册子的编写者在第一个故事里给她虚构了一段战斗，她在第二个故事里的出场则完全只是一个添头——主要的行动是缩在莱芙的身后哭哭啼啼，尖叫和晕倒。所以艾莉西娅颇为讨厌第二个娜提雅维达。
“在脱险之后再说故事吧，艾莉西娅公主。您能带我们去您所在的地方吗？”莱芙说，“只有在您所在的空间里面，我们才能除掉利安德尔先生。”
“不，现在这个时候，你们是杀不了他的。”艾莉西娅说，“只有在冬至日那天，才是他最脆弱的时候。要问我怎么知道？因为我在去年冬至之前便进过这个沙漠，亲眼见过他是怎么对待上一个艾莉西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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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的骑士文学，用romance这个词，意思是传奇作品，不是情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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