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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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夜空中星光点点,还挂着一个微胖的月亮，映照着下头一处幽僻少人之处，枝丫遮挡着的一个乌漆抹黑的小土坡。冬至夜里，寒凉之气袭来得尤其之快，在这样的地方,除了点火烧点枯枝干草,恐怕也就只能相拥着取暖了。
娜提雅维达俯下身来,鼻尖几乎要触到莱芙的额头：“嗯，骑士小姐,好不好嘛？我们也是难得才来到这个地方的,下次有机会来这里，恐怕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不好，我们快回去。”莱芙往后缩了一缩,入乡随俗，入什么乡随什么俗？这魔龙的玩笑,开一个还不够,居然成系列地开了起来。
莱芙向来时走过的小径走去，心道自己在将玩家的气运抢夺过来之后,莫不是同时也将玩家的女孩子缘抢过来了。
她又定了定神，看了看系统背包里的那卷《x龙手册》。之前她将那个不认得的字认做了“屠”，接着凭着这卷书上的招式,确实使得魔龙暂时在她面前松懈下来,又从魔龙那边获得了许多物资……误打误撞,她几乎认定这就是《屠龙手册》了,但现在看来，决非如此。这手册上的招式，给魔龙传达了错误的信号，这些信号……摸尾巴，做吃的，看星星，在魔龙看来分明就是求偶信号。
她是无心，魔龙却认真了起来。
莱芙只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迟才意识到这一点，居然一直以来都将娜提雅维达给的礼物，当成战利品。
所幸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她检查了一遍，这本手册一共十二章，现在只开到第三章，第四章还没有开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有一种预感，第四章开出来，说不定是一件很难做的事情。
总之，她之后是绝对不会再照这本《x龙手册》上的建议来做了。
莱芙下定了决心。
“这样看起来，骑士小姐恐怕还是不知道了？”娜提雅维达倒没有要将莱芙强留在此的意思，只是跟在她身后慢慢地走，见莱芙慌不择路，差点要撞到一棵树上了，才伸手在她脑前护着。
“我当然知道。”莱芙又羞又气。
娜提雅维达说：“我想要对您做那个傀儡莱芙想要对我做的事情。”
莱芙本来倒是并不清楚娜提雅维达和傀儡莱芙做了些什么，之前听她说起，在傀儡莱芙胸口上开了口做试验，便当娜提雅维达和傀儡莱芙做的，就同莱芙和傀儡魔龙做的差不多——不过是争执和打打杀杀罢了。
然而，那个接着她们之后出来的骑士说，见到的傀儡是心爱之人；兰斯出来之时衣衫不整，他遇到的傀儡是好几个女人；之后一道出来的骑士们和傀儡，几乎都是两人相抱着的……将这些联系在一起，很明显就只能得出一种结论了。
莱芙并不是不知事的人，在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好些都已经成婚生子了。她虽然没有这个打算，好歹也曾经有过追求者。但是像娜提雅维达这般……总是将这些事挂在嘴边的，莱芙还是第一次遇到。
果然野兽就是野兽。
见莱芙不回答，娜提雅维达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还当那是真的骑士小姐，那么热情，那么粗暴……又要亲我，又对我说情话，还忍不及要扯我衣服呢……别人也就算了，她长得和骑士小姐一模一样，这么欺负我，真是搞得我好害羞……”
两人已经走得离那棵树有很远一段距离了，依旧能听到利安德尔先生在坛子里发出的声响，仿佛咒骂着驱赶二人。
“你害羞什么？”莱芙浑身不自在起来，她还记得利安德尔先生说过，傀儡的面容是心爱之人，而傀儡的作为则反映了看见傀儡的人的真正的想法——这样说来，难不成她每次举起刀的时候，娜提雅维达都从来没有当成她真要来屠龙，而是当成了某种情趣不成。
这魔龙爱看人类写的情情爱爱的小故事也就罢了，怎么脑子里居然满是情情爱爱的东西。
对于一只凶恶残暴的魔龙举起屠刀，莱芙可以毫不犹豫；但是一想到这只魔龙的心思和一个青春少艾的怀春少女并没有什么区别——尤其当这个魔龙怀的还是莱芙本人的时候……不行，她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如果再这么想下去，恐怕她就要有罪恶感了。
莱芙从来没有这样子过，她一向并不会胡思乱想，即便遇见值得胡思乱想的事，一时想不通，也会立刻放过去的。谁知这次只是听了魔龙几句话，脑子就像是被放进磨盘里一样，搅了个一塌糊涂。
对于感情之事，莱芙在最初穿越之时还没有下定决心，但是在知道自己穿越来的是一个游戏世界之后，便早已想通了：如非必要，她想要尽量避免。面对她遇到的人——或许应当称之为“角色”更加适当——给她的善意，她不会刻意拒绝，但也不会接受得太多。她不想要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角色，产生任何感情，无论是这种感情，是什么种类，友情、亲情、师生情谊、或是爱情。
任何深刻的感情，首先并不是莱芙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她打算不打算要的问题。
莱芙好比一个决心一辈子在旱地上行走的人，周围流淌着清澈的河水，为了生活下去，她当然免不了需要掬一捧水喝，拿水来洗手洗脚洗衣服，即便是她不想碰水的时候，水里的鱼儿跳动，也会让她身上溅上一点，但这一点水，让风吹一吹，让太阳晒一晒就干了。
但是除了她之外的其余人，都是喜欢在河中玩水的人。那些在河中玩水的人，如果叫她下河玩水，莱芙是绝对不肯的。她想要步伐轻巧，走得快速，离开的时候悄无声息，最好还是保持身上干燥；如果被河水浸湿，她会走得很慢，走得犹犹豫豫，离开的时候拖泥带水。
对于这个世界的依恋，那些感情，就是那些沾在她身上的水。
她终究记得，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和游戏中的角色有过深的交情，她会觉得自己很奇怪。而这种交情在产生了之后，如果有一天她获得了离开这个世界的机会，也许她就舍不得了。如果她真的有离开的机会，接着真的离开了，那些同她玩水玩到一半的人，看到玩伴突然消失了，又会是什么感觉？她知道离别的感觉，那一定会难过得要命。
娜提雅维达就是其中一个想要和她一起玩水的人，不但发出邀请，甚至上手来拖她了。
莱芙倒不是纠结于该在哪儿玩，或是与谁一起玩，她只是从来没想过要玩水这码字事而已，她记得她是决定了走一辈子旱路的人。
然而此刻半条裤腿已经下河，她半干半湿地杵在河边，浑然不知哪处才是前路。
莱芙看了魔龙一眼，后者脸颊微红，眼角湿湿的，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带着一排密密的小钩子：“我还有点舍不得杀了她呢。她可比骑士小姐知情识趣多了……”
“你……娜提雅维达！你平时都在想什么东西？”莱芙之前没意识到娜提雅维达对她的心思，也就罢了，她既然想到了，就没有逃避下去的打算。她一个人胡思乱想，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倒不如干脆说开了的好，“我们的性别——这倒没有关系。我并没有与任何人产生恋情，或是成婚的打算——这也暂且不论。但我们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物种，你能想象人和一只猫、一头猪、一匹马在一起吗？虽然你现在是人的样子，但你毕竟是……”
“娜提雅维达大人，莱芙，我们正在四处找你们呢。都这么晚了，你们刚到哪里去了？”一个骑士向她们走来，腰佩重剑，手里提着一盏灯，是出来寻她们的。
见到了同伴，莱芙知道不能继续说下去了，便住了嘴。
“我们去了一个叫情坡的地方，据说总是会有热恋的情侣去那儿，可惜我们去了那地方，却只见到了一对……”娜提雅维达往莱芙身上贴上来，一条手臂环在她的肩头，“骑士小姐穿得这样单薄，冷不冷？”
莱芙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如果她的头发是硬的而不是软的，恐怕她的脑袋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满是硬刺的海胆了。娜提雅维达的靠近让她非常紧张，但是莱芙知道自己的紧张并不是因为魔龙的身份——实际上在知道了娜提雅维达的真实身份之后，在同她相处的过程中，莱芙经常性地忘记这个事实给她带来的威胁。她的紧张另有原因。
“不冷……”莱芙说着瞪了一眼娜提雅维达，在后者金色的眼睛中，她看到那个小小的自己，神情非常慌乱。
娜提雅维达将她搂得更紧了。
“情坡？”那个骑士也跟着拢了拢自己的衣服，呼出了一口气来，已经成了白雾，“还没有听说过，很值得去看吗？这么晚这么冷还要去……”
莱芙看着走在前头的骑士的背影，想着她和娜提雅维达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倒还能好一些。一旦有了第三人在场，娜提雅维达更是肆无忌惮。
走着走着，人便多了起来。在平常这个时候，多数人早已进入梦乡。然而在收获节期间，街上彻夜明亮，欢庆至凌晨。
娜提雅维达似乎听到了莱芙的心声一般，对前头的骑士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同莱芙还想要在这儿逛逛。”
“好。”那骑士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回去交待一下，晚些关门落灯。大人您和莱芙可以多玩一会儿，不过今夜，晚归的人也挺多的……”
那骑士朝住所走去，似是困极了，步伐极快。
娜提雅维达松开了莱芙，接着走到了街边，买了一块做成麦穗形状的糖。
莱芙接过，咬了一口，挺硬，只能含在嘴里慢慢地舔。浓郁的甜味在口中慢慢地化了开来。
“刚才差点忘了这事……”娜提雅维达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两粒鸡蛋大小的珠子，献宝似的捧到了莱芙面前，“这是从利安德尔先生身上挖出来的，本想要给你，差点忘了……”
珠子散发着淡淡的红光，看起来像是一块大红宝石，但是这珠子里头蕴藏着宝石中没有的能量。莱芙伸手一摸，珠子的外沿先是冰凉冰凉的，接着在手掌接触到珠子的部分，像是燃起了一丛小火苗一样发烫，这种珠子只要摸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这是，兽核……”莱芙是第二次见到这种东西。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的时候，还是在第一次任务中。
那个娶了假扮成索菲公主的莉斯汀格、接着成为艾塞亚王国国王的诺伦，便是在使用了魔兽的晶核之后狂化，以人类之身获得了只有魔兽才会有的力量。接着在他的体内，便凝聚成了这种红色的比晶核大了许多的兽核。
兽核一掐即可成粉，可以用来淬练武器。兽核给武器增加的数据不可见，但是就莱芙的亲身体验而言，一枚兽核带来的提升，明显比在刀柄上镶嵌一枚极品晶核带来的提升效果要大许多。只不过兽核粉末带来的提升，是固定在武器上的，不像晶核那般可以随拆随换，如果更换了武器，兽核带来的效果会跟着旧武器一同消失。因此也算是各有利弊。
“……看来利安德尔先生果然是人类。”莱芙先前还疑惑着利安德尔先生不知是人还是魔兽。利安德尔先生拥有强悍而诡异的能力，且多年不老，这像是魔兽才有的能力；然而另一方面，他的相貌、感情、行为模式，包括在莱芙看到的记忆画面之中，那个在十年间逐渐长大的身体，却无疑证明他是一个人类——这些矛盾之处，此时终于得到了解释。
“这两颗兽核都是利安德尔先生的吗？”莱芙想到诺伦国王在吃了晶核之后，变得人不像人兽不像兽，接着完全被兽性控制了身体，彻底地失去了理智，但是利安德尔先生的情况似乎和他不一样。后者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类，他魔兽化的部分，似乎仅仅在力量上。
“还不止这些。”娜提雅维达说着，又从不知哪里掏出了更多红色珠子来，两只手中各捏着三个，“一共有十四个呢。利安德尔先生可真能吃呀……”
“吃下晶核之后，为了获得魔兽的能力，便要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莱芙将一枚红色珠子握在手中的，感受着接触皮肤的地方传来的逐渐加深的灼痛感，这与触碰晶核之时带来的感受相同。
莱芙在见到诺伦国王体内的兽核之后，便查阅了许多相关的资料。她知道，人在吃了晶核之后，晶核并不在体内溶解消失。反而会在给予人力量的时候，吞噬血肉，越变越大，残留在内脏之中，不断给人以灼痛感，到了最后，就像是腹中生着一把火一般，痛苦难当。
是以魔兽晶核虽然广为流通，但是并没有多少人会为了获取力量而吃下晶核——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晶核食用的效果，而吃下晶核的人，无论是误食还是刻意为之，虽然会获得力量，但是也往往在使用这种力量造成足够够大的暴-乱之前，就因为忍受不住晶核入肚的痛苦而自杀死了。
利安德尔先生居然能吃下十四颗晶核，并且带着这些晶核过了百年。
周围人来人往，欢快的歌舞之声尚未停歇，到处都是火光和麦香，即便有人看到了娜提雅维达怀中的红色珠子，也只当作是某种形状颜色有些特色的糖果而已。
“别浪费，在回去之前就用了……”娜提雅维达伸手，在莱芙手中那粒珠子上轻轻一敲，那珠子便产生裂纹，渗出红色的液体，这些液体就像是食用晶核者的血，接着整粒珠子就成了一堆血红色的粉末。
莱芙此时总算是知道，刚才娜提雅维达为何要让那个骑士先回去了。哪里是为了再同她一起逛逛，分明就是要把这些兽核都留给她淬炼武器，而不想分给其他人。
书中记载：魔龙是一种极其吝啬的生物，虽然坐拥财宝无数，然而依旧贪求更多财宝，丝毫不知满足，从来不会将自己获得的好处分享，锱珠必较，对于血脉亲人亦然。莱芙还记得娜提雅维达在给她打欠条的时候，是半个铁戈沙币都不会算错的。
这样吝啬的魔龙，此时不是为了自己，却是在为她藏私，为她留着好东西，不肯多舍一毫给别人。似乎在遇到她之后不久，魔龙就开始这样对她了。那种深藏在本能中的贪婪，似乎唯独对她一个人是无效的——又或许是另一种方式起效。
莱芙之前对魔龙给她的好处，只当是自己用计策用招式弄来的战利品，并没有多想，然而此时将念头落到此处，竟不由得有些动容。
娜提雅维达，确实对她极好。
许多血红色的粉末掉到了地上，莱芙连忙拔出刀来，褪下刀鞘，却发现自己的刀在套了龙革鞘多日之后，似乎刀体本身有了变化，像是镀上了一层黑色的薄膜一般。她拿着刀尖去触那些血红色的粉末，本来这些粉末应该被刀吸收的，但是这回，却丝毫也吸收不了了，不由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了，”娜提雅维达说，“我的外甲，可要比这些粉末厉害多了。这把刀怕是淬炼过头了……”
“淬炼……”莱芙一噎，“过了头……”
这不是魔龙第一次帮她把事情做得过了头。莱芙仰头，看着悬在空中的系统界面，那一栏显示货币值的数据，已经超过了显示上限。
莱芙暗自长叹一声。
武器只有更换本体、镶嵌晶核以及淬炼这三种升级方式，她不打算换武器，晶核可以用钱来买，淬炼居然已经过了头。这一回，继货币系统崩溃之后，武器系统也已经到达了升级的天花板。
魔龙这种逆天的生物，是会破坏世界平衡的存在。
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血红色的粉末逐渐消失，莱芙觉得颇为可惜。
“带回去分了吧，这次任务也并不是只有你我二人出力的。”莱芙见娜提雅维达在听到“分了”的时候瞬间瞪圆了眼睛，捕捉到了某种微妙的心思，又补充道，“反正这些东西，你也用不上啊。而且这些小珠子又不结实，一旦碎了，就不好看了……”
娜提雅维达低头，看了着那一堆亮晶晶的珠子，顿了一顿，接着平静地问：“骑士小姐，没有别的武器了吗？”
莱芙摇头：“真的没有了。”
娜提雅维达说：“那好吧。”
等到莱芙同娜提雅维达回来的时候，依旧是灯火通明的。除了希尔顿团长以及屈指可数的骑士过于困倦才早早睡了之外，剩下的有三十多近四十个骑士还没有睡。
毕竟与利安德尔先生之间的正面交锋，只是今天白天的事情而已。在今天之前，骑士们被分为两波，经历了完全不同的事，此时终于有机会互相交换这几日的见闻，自然很难睡得着了。
莱芙刚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骑士们聊到了利安德尔先生特意造出来的那些傀儡，话头正好落到了娜提雅维达和莱芙身上。
“……你们这边的几个，都是见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是不是？没有一个例外吧？”说话之人正是那个见到初恋情人的骑士，他是其中最有发言权的人，因为他从头到尾见证得最多，“但是娜提雅维达大人和莱芙，看到的傀儡居然是彼此的样子，你们说，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不是……”
这骑士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当地酿造的果酒，脸上带了两抹红，已有几分醉意了，而若不是喝醉了，谅他平常时候，也是不敢对娜提雅维达置喙的，他说着说着站了起来，踩到了椅子上：“这不是我说的，这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的……她俩之间，根本不像是普通的朋友，绝对不止……我对着天主起誓……第一次见到她俩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
莱芙心道自己实在迟钝，当局者迷，旁人都比她清醒。
娜提雅维达抬拳抵唇，轻轻地咳了一声。
别的骑士们很快就发现了两人站在门口，将那半醉的骑士从椅子上拉了下来。
那骑士还不肯消停：“你们是不是不信，这可是我亲耳听到的，她们确实见到了彼此。姓利安德尔的怪人也说了……嗝……看到的傀儡是心爱之人……那还能有假……而且，而且刚才回来的那个谁，不是说了，她俩还去了情坡。别装了，情坡是什么地方，你们谁不知道……”
三十多个人，六七十只眼睛看过来，莱芙只恨不得挖一个坑钻进去了事。
※※※※※※※※※※※※※※※※※※※※
至今依旧没有人猜到屠龙手册的下一式……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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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夜空中星光点点,还挂着一个微胖的月亮，映照着下头一处幽僻少人之处，枝丫遮挡着的一个乌漆抹黑的小土坡。冬至夜里，寒凉之气袭来得尤其之快，在这样的地方,除了点火烧点枯枝干草,恐怕也就只能相拥着取暖了。
娜提雅维达俯下身来,鼻尖几乎要触到莱芙的额头：“嗯，骑士小姐,好不好嘛？我们也是难得才来到这个地方的,下次有机会来这里，恐怕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不好，我们快回去。”莱芙往后缩了一缩,入乡随俗，入什么乡随什么俗？这魔龙的玩笑,开一个还不够,居然成系列地开了起来。
莱芙向来时走过的小径走去，心道自己在将玩家的气运抢夺过来之后,莫不是同时也将玩家的女孩子缘抢过来了。
她又定了定神，看了看系统背包里的那卷《x龙手册》。之前她将那个不认得的字认做了“屠”，接着凭着这卷书上的招式,确实使得魔龙暂时在她面前松懈下来,又从魔龙那边获得了许多物资……误打误撞,她几乎认定这就是《屠龙手册》了,但现在看来，决非如此。这手册上的招式，给魔龙传达了错误的信号，这些信号……摸尾巴，做吃的，看星星，在魔龙看来分明就是求偶信号。
她是无心，魔龙却认真了起来。
莱芙只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迟才意识到这一点，居然一直以来都将娜提雅维达给的礼物，当成战利品。
所幸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她检查了一遍，这本手册一共十二章，现在只开到第三章，第四章还没有开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有一种预感，第四章开出来，说不定是一件很难做的事情。
总之，她之后是绝对不会再照这本《x龙手册》上的建议来做了。
莱芙下定了决心。
“这样看起来，骑士小姐恐怕还是不知道了？”娜提雅维达倒没有要将莱芙强留在此的意思，只是跟在她身后慢慢地走，见莱芙慌不择路，差点要撞到一棵树上了，才伸手在她脑前护着。
“我当然知道。”莱芙又羞又气。
娜提雅维达说：“我想要对您做那个傀儡莱芙想要对我做的事情。”
莱芙本来倒是并不清楚娜提雅维达和傀儡莱芙做了些什么，之前听她说起，在傀儡莱芙胸口上开了口做试验，便当娜提雅维达和傀儡莱芙做的，就同莱芙和傀儡魔龙做的差不多——不过是争执和打打杀杀罢了。
然而，那个接着她们之后出来的骑士说，见到的傀儡是心爱之人；兰斯出来之时衣衫不整，他遇到的傀儡是好几个女人；之后一道出来的骑士们和傀儡，几乎都是两人相抱着的……将这些联系在一起，很明显就只能得出一种结论了。
莱芙并不是不知事的人，在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好些都已经成婚生子了。她虽然没有这个打算，好歹也曾经有过追求者。但是像娜提雅维达这般……总是将这些事挂在嘴边的，莱芙还是第一次遇到。
果然野兽就是野兽。
见莱芙不回答，娜提雅维达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还当那是真的骑士小姐，那么热情，那么粗暴……又要亲我，又对我说情话，还忍不及要扯我衣服呢……别人也就算了，她长得和骑士小姐一模一样，这么欺负我，真是搞得我好害羞……”
两人已经走得离那棵树有很远一段距离了，依旧能听到利安德尔先生在坛子里发出的声响，仿佛咒骂着驱赶二人。
“你害羞什么？”莱芙浑身不自在起来，她还记得利安德尔先生说过，傀儡的面容是心爱之人，而傀儡的作为则反映了看见傀儡的人的真正的想法——这样说来，难不成她每次举起刀的时候，娜提雅维达都从来没有当成她真要来屠龙，而是当成了某种情趣不成。
这魔龙爱看人类写的情情爱爱的小故事也就罢了，怎么脑子里居然满是情情爱爱的东西。
对于一只凶恶残暴的魔龙举起屠刀，莱芙可以毫不犹豫；但是一想到这只魔龙的心思和一个青春少艾的怀春少女并没有什么区别——尤其当这个魔龙怀的还是莱芙本人的时候……不行，她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如果再这么想下去，恐怕她就要有罪恶感了。
莱芙从来没有这样子过，她一向并不会胡思乱想，即便遇见值得胡思乱想的事，一时想不通，也会立刻放过去的。谁知这次只是听了魔龙几句话，脑子就像是被放进磨盘里一样，搅了个一塌糊涂。
对于感情之事，莱芙在最初穿越之时还没有下定决心，但是在知道自己穿越来的是一个游戏世界之后，便早已想通了：如非必要，她想要尽量避免。面对她遇到的人——或许应当称之为“角色”更加适当——给她的善意，她不会刻意拒绝，但也不会接受得太多。她不想要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角色，产生任何感情，无论是这种感情，是什么种类，友情、亲情、师生情谊、或是爱情。
任何深刻的感情，首先并不是莱芙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她打算不打算要的问题。
莱芙好比一个决心一辈子在旱地上行走的人，周围流淌着清澈的河水，为了生活下去，她当然免不了需要掬一捧水喝，拿水来洗手洗脚洗衣服，即便是她不想碰水的时候，水里的鱼儿跳动，也会让她身上溅上一点，但这一点水，让风吹一吹，让太阳晒一晒就干了。
但是除了她之外的其余人，都是喜欢在河中玩水的人。那些在河中玩水的人，如果叫她下河玩水，莱芙是绝对不肯的。她想要步伐轻巧，走得快速，离开的时候悄无声息，最好还是保持身上干燥；如果被河水浸湿，她会走得很慢，走得犹犹豫豫，离开的时候拖泥带水。
对于这个世界的依恋，那些感情，就是那些沾在她身上的水。
她终究记得，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和游戏中的角色有过深的交情，她会觉得自己很奇怪。而这种交情在产生了之后，如果有一天她获得了离开这个世界的机会，也许她就舍不得了。如果她真的有离开的机会，接着真的离开了，那些同她玩水玩到一半的人，看到玩伴突然消失了，又会是什么感觉？她知道离别的感觉，那一定会难过得要命。
娜提雅维达就是其中一个想要和她一起玩水的人，不但发出邀请，甚至上手来拖她了。
莱芙倒不是纠结于该在哪儿玩，或是与谁一起玩，她只是从来没想过要玩水这码字事而已，她记得她是决定了走一辈子旱路的人。
然而此刻半条裤腿已经下河，她半干半湿地杵在河边，浑然不知哪处才是前路。
莱芙看了魔龙一眼，后者脸颊微红，眼角湿湿的，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带着一排密密的小钩子：“我还有点舍不得杀了她呢。她可比骑士小姐知情识趣多了……”
“你……娜提雅维达！你平时都在想什么东西？”莱芙之前没意识到娜提雅维达对她的心思，也就罢了，她既然想到了，就没有逃避下去的打算。她一个人胡思乱想，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倒不如干脆说开了的好，“我们的性别——这倒没有关系。我并没有与任何人产生恋情，或是成婚的打算——这也暂且不论。但我们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物种，你能想象人和一只猫、一头猪、一匹马在一起吗？虽然你现在是人的样子，但你毕竟是……”
“娜提雅维达大人，莱芙，我们正在四处找你们呢。都这么晚了，你们刚到哪里去了？”一个骑士向她们走来，腰佩重剑，手里提着一盏灯，是出来寻她们的。
见到了同伴，莱芙知道不能继续说下去了，便住了嘴。
“我们去了一个叫情坡的地方，据说总是会有热恋的情侣去那儿，可惜我们去了那地方，却只见到了一对……”娜提雅维达往莱芙身上贴上来，一条手臂环在她的肩头，“骑士小姐穿得这样单薄，冷不冷？”
莱芙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如果她的头发是硬的而不是软的，恐怕她的脑袋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满是硬刺的海胆了。娜提雅维达的靠近让她非常紧张，但是莱芙知道自己的紧张并不是因为魔龙的身份——实际上在知道了娜提雅维达的真实身份之后，在同她相处的过程中，莱芙经常性地忘记这个事实给她带来的威胁。她的紧张另有原因。
“不冷……”莱芙说着瞪了一眼娜提雅维达，在后者金色的眼睛中，她看到那个小小的自己，神情非常慌乱。
娜提雅维达将她搂得更紧了。
“情坡？”那个骑士也跟着拢了拢自己的衣服，呼出了一口气来，已经成了白雾，“还没有听说过，很值得去看吗？这么晚这么冷还要去……”
莱芙看着走在前头的骑士的背影，想着她和娜提雅维达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倒还能好一些。一旦有了第三人在场，娜提雅维达更是肆无忌惮。
走着走着，人便多了起来。在平常这个时候，多数人早已进入梦乡。然而在收获节期间，街上彻夜明亮，欢庆至凌晨。
娜提雅维达似乎听到了莱芙的心声一般，对前头的骑士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同莱芙还想要在这儿逛逛。”
“好。”那骑士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回去交待一下，晚些关门落灯。大人您和莱芙可以多玩一会儿，不过今夜，晚归的人也挺多的……”
那骑士朝住所走去，似是困极了，步伐极快。
娜提雅维达松开了莱芙，接着走到了街边，买了一块做成麦穗形状的糖。
莱芙接过，咬了一口，挺硬，只能含在嘴里慢慢地舔。浓郁的甜味在口中慢慢地化了开来。
“刚才差点忘了这事……”娜提雅维达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两粒鸡蛋大小的珠子，献宝似的捧到了莱芙面前，“这是从利安德尔先生身上挖出来的，本想要给你，差点忘了……”
珠子散发着淡淡的红光，看起来像是一块大红宝石，但是这珠子里头蕴藏着宝石中没有的能量。莱芙伸手一摸，珠子的外沿先是冰凉冰凉的，接着在手掌接触到珠子的部分，像是燃起了一丛小火苗一样发烫，这种珠子只要摸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这是，兽核……”莱芙是第二次见到这种东西。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的时候，还是在第一次任务中。
那个娶了假扮成索菲公主的莉斯汀格、接着成为艾塞亚王国国王的诺伦，便是在使用了魔兽的晶核之后狂化，以人类之身获得了只有魔兽才会有的力量。接着在他的体内，便凝聚成了这种红色的比晶核大了许多的兽核。
兽核一掐即可成粉，可以用来淬练武器。兽核给武器增加的数据不可见，但是就莱芙的亲身体验而言，一枚兽核带来的提升，明显比在刀柄上镶嵌一枚极品晶核带来的提升效果要大许多。只不过兽核粉末带来的提升，是固定在武器上的，不像晶核那般可以随拆随换，如果更换了武器，兽核带来的效果会跟着旧武器一同消失。因此也算是各有利弊。
“……看来利安德尔先生果然是人类。”莱芙先前还疑惑着利安德尔先生不知是人还是魔兽。利安德尔先生拥有强悍而诡异的能力，且多年不老，这像是魔兽才有的能力；然而另一方面，他的相貌、感情、行为模式，包括在莱芙看到的记忆画面之中，那个在十年间逐渐长大的身体，却无疑证明他是一个人类——这些矛盾之处，此时终于得到了解释。
“这两颗兽核都是利安德尔先生的吗？”莱芙想到诺伦国王在吃了晶核之后，变得人不像人兽不像兽，接着完全被兽性控制了身体，彻底地失去了理智，但是利安德尔先生的情况似乎和他不一样。后者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类，他魔兽化的部分，似乎仅仅在力量上。
“还不止这些。”娜提雅维达说着，又从不知哪里掏出了更多红色珠子来，两只手中各捏着三个，“一共有十四个呢。利安德尔先生可真能吃呀……”
“吃下晶核之后，为了获得魔兽的能力，便要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莱芙将一枚红色珠子握在手中的，感受着接触皮肤的地方传来的逐渐加深的灼痛感，这与触碰晶核之时带来的感受相同。
莱芙在见到诺伦国王体内的兽核之后，便查阅了许多相关的资料。她知道，人在吃了晶核之后，晶核并不在体内溶解消失。反而会在给予人力量的时候，吞噬血肉，越变越大，残留在内脏之中，不断给人以灼痛感，到了最后，就像是腹中生着一把火一般，痛苦难当。
是以魔兽晶核虽然广为流通，但是并没有多少人会为了获取力量而吃下晶核——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晶核食用的效果，而吃下晶核的人，无论是误食还是刻意为之，虽然会获得力量，但是也往往在使用这种力量造成足够够大的暴-乱之前，就因为忍受不住晶核入肚的痛苦而自杀死了。
利安德尔先生居然能吃下十四颗晶核，并且带着这些晶核过了百年。
周围人来人往，欢快的歌舞之声尚未停歇，到处都是火光和麦香，即便有人看到了娜提雅维达怀中的红色珠子，也只当作是某种形状颜色有些特色的糖果而已。
“别浪费，在回去之前就用了……”娜提雅维达伸手，在莱芙手中那粒珠子上轻轻一敲，那珠子便产生裂纹，渗出红色的液体，这些液体就像是食用晶核者的血，接着整粒珠子就成了一堆血红色的粉末。
莱芙此时总算是知道，刚才娜提雅维达为何要让那个骑士先回去了。哪里是为了再同她一起逛逛，分明就是要把这些兽核都留给她淬炼武器，而不想分给其他人。
书中记载：魔龙是一种极其吝啬的生物，虽然坐拥财宝无数，然而依旧贪求更多财宝，丝毫不知满足，从来不会将自己获得的好处分享，锱珠必较，对于血脉亲人亦然。莱芙还记得娜提雅维达在给她打欠条的时候，是半个铁戈沙币都不会算错的。
这样吝啬的魔龙，此时不是为了自己，却是在为她藏私，为她留着好东西，不肯多舍一毫给别人。似乎在遇到她之后不久，魔龙就开始这样对她了。那种深藏在本能中的贪婪，似乎唯独对她一个人是无效的——又或许是另一种方式起效。
莱芙之前对魔龙给她的好处，只当是自己用计策用招式弄来的战利品，并没有多想，然而此时将念头落到此处，竟不由得有些动容。
娜提雅维达，确实对她极好。
许多血红色的粉末掉到了地上，莱芙连忙拔出刀来，褪下刀鞘，却发现自己的刀在套了龙革鞘多日之后，似乎刀体本身有了变化，像是镀上了一层黑色的薄膜一般。她拿着刀尖去触那些血红色的粉末，本来这些粉末应该被刀吸收的，但是这回，却丝毫也吸收不了了，不由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了，”娜提雅维达说，“我的外甲，可要比这些粉末厉害多了。这把刀怕是淬炼过头了……”
“淬炼……”莱芙一噎，“过了头……”
这不是魔龙第一次帮她把事情做得过了头。莱芙仰头，看着悬在空中的系统界面，那一栏显示货币值的数据，已经超过了显示上限。
莱芙暗自长叹一声。
武器只有更换本体、镶嵌晶核以及淬炼这三种升级方式，她不打算换武器，晶核可以用钱来买，淬炼居然已经过了头。这一回，继货币系统崩溃之后，武器系统也已经到达了升级的天花板。
魔龙这种逆天的生物，是会破坏世界平衡的存在。
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血红色的粉末逐渐消失，莱芙觉得颇为可惜。
“带回去分了吧，这次任务也并不是只有你我二人出力的。”莱芙见娜提雅维达在听到“分了”的时候瞬间瞪圆了眼睛，捕捉到了某种微妙的心思，又补充道，“反正这些东西，你也用不上啊。而且这些小珠子又不结实，一旦碎了，就不好看了……”
娜提雅维达低头，看了着那一堆亮晶晶的珠子，顿了一顿，接着平静地问：“骑士小姐，没有别的武器了吗？”
莱芙摇头：“真的没有了。”
娜提雅维达说：“那好吧。”
等到莱芙同娜提雅维达回来的时候，依旧是灯火通明的。除了希尔顿团长以及屈指可数的骑士过于困倦才早早睡了之外，剩下的有三十多近四十个骑士还没有睡。
毕竟与利安德尔先生之间的正面交锋，只是今天白天的事情而已。在今天之前，骑士们被分为两波，经历了完全不同的事，此时终于有机会互相交换这几日的见闻，自然很难睡得着了。
莱芙刚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骑士们聊到了利安德尔先生特意造出来的那些傀儡，话头正好落到了娜提雅维达和莱芙身上。
“……你们这边的几个，都是见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是不是？没有一个例外吧？”说话之人正是那个见到初恋情人的骑士，他是其中最有发言权的人，因为他从头到尾见证得最多，“但是娜提雅维达大人和莱芙，看到的傀儡居然是彼此的样子，你们说，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不是……”
这骑士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当地酿造的果酒，脸上带了两抹红，已有几分醉意了，而若不是喝醉了，谅他平常时候，也是不敢对娜提雅维达置喙的，他说着说着站了起来，踩到了椅子上：“这不是我说的，这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的……她俩之间，根本不像是普通的朋友，绝对不止……我对着天主起誓……第一次见到她俩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
莱芙心道自己实在迟钝，当局者迷，旁人都比她清醒。
娜提雅维达抬拳抵唇，轻轻地咳了一声。
别的骑士们很快就发现了两人站在门口，将那半醉的骑士从椅子上拉了下来。
那骑士还不肯消停：“你们是不是不信，这可是我亲耳听到的，她们确实见到了彼此。姓利安德尔的怪人也说了……嗝……看到的傀儡是心爱之人……那还能有假……而且，而且刚才回来的那个谁，不是说了，她俩还去了情坡。别装了，情坡是什么地方，你们谁不知道……”
三十多个人，六七十只眼睛看过来，莱芙只恨不得挖一个坑钻进去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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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依旧没有人猜到屠龙手册的下一式……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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