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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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脱离残余画卷的时间只比莱芙早了一日,他以为后者早就已经在圣殿中枢了,找了一圈未果。便独个儿守在进入考核的冰室所在的楼层，听到动静便赶来了。
进入半圆环形的冰室之后,映入眼中的便是莱芙将一个小奶娃举在空中。
他进来之后,冰室里一大一小的两人都盯着他。
小奶娃穿着一身白色的毛皮衣服，五官乍一看很像娜提雅维达大人,但与莱芙也有几分相似。
莱芙的脸上混杂着慌乱、惊讶与纠结，没有和他打招呼。两条胳膊上下挪了几下,似乎在考虑着该不该将小奶娃放下,但终究还是稳稳地举着。
“你，你们……”兰斯倒吸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金色的卷发，咧开嘴笑，正想上前逗一逗那个孩子。在被那个孩子盯了一会儿之后,他的腹部久违地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又涨又痒的感觉,不得不弯下腰，并起腿。
兰斯小步冲出了冰室之外,脚步声渐渐远去。
莱芙收回了视线,盯着手里的小姑娘的脸,道：“看吧，我早就说了，这种时候不要……”
话还没说完,娜提雅维达又恢复了成年女子的样子。
“刚才……是……蛋将来的样子？”莱芙悻悻地将手从娜提雅维达肋下收回来。
娜提雅维达道：“如果骑士小姐希望的话,它可以长成刚才那个样子。不过骑士小姐也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调整,它会愿意配合您的。”
莱芙生怕娜提雅维达又在心里给她加了一条奇奇怪怪的癖好，连忙辩解道：“我调整白毛团的脸，不是因为我喜欢那样做。”
娜提雅维达点点头，道：“骑士小姐也可以随意地将我的脸变成您喜欢的样子。”
莱芙听到脚步声，朝门口看了一眼，压低嗓门：“我真的没有这种爱好。娜提雅维达大人现在已经很擅长做人类了，但是在三千年前……
“我希望它不是只能待在永恒的花园里面与不会说话的巨人呆在一起……若是它觉得孤单了，想要到陆地上找玩伴，或许需要一张能够融入同龄人中的脸……”
娜提雅维达扫了莱芙一眼，“噗嗤”一笑，道：“可惜，考核结束之后，残余画卷便又会恢复一个月前的状态。骑士小姐的成果无法保存下来。”
莱芙沉默。
她被娜提雅维达突然的变身吓了一大跳，这时候才意识到似乎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人，问：“对了，刚才兰斯看到了您……他又突然出去，是怎么了？”
圣咒师和参与考核的骑士们渐次进入冰。
娜提雅维达淡笑着向他们致意，凑到莱芙耳边，道：“我让他的身体暂时出现了一些必须尽快到人后解决的状况而已。放心，出门之后他就会好了……”
娜提雅维达走向了其余考核官，和他们一道轻声谈论起考核的结果。
骑士们则自发聚拢到半圆形冰室里远离考核官的另一端。
多数骑士在考核中负了伤，重新进入冰室的的时候或是腿脚不太利索，或是吊着胳膊，或是鼻青脸肿。
莱芙摸了摸自己连道小破口都没有的脖颈，又低头看了看完好无损的双手双脚，觉得有几分格格不入，强作镇定地挺直了腰板。
从骑士们的表情便可看出他们在这场考核中的结果，没有顺利通过考核的占了大头。
莱芙先前完成了许多困难的任务，有很多或真或假的传闻在外，而且被那位大人寄予厚望，是以在参与考核前，多数骑士都以为她十拿九稳会通过，然而见她在最后一刻才出来，便以为考核结果恐怕也不顺利。
一个在参与考核前与莱芙攀谈过几句的青年骑士向她走来，用安慰的口气对莱芙说：“别在意，你才几岁，以后还有机会参与考核。”
莱芙道：“其实我……”
青年骑士道：“能坚持整整三十日不放弃，到最后一刻才离开，已经很不错了。我听说有一位骑士迟迟得不到任务线索，非但没有接到任务，甚至还触了当地人的忌讳，被连着追杀了二十几日……啧，眼看着期限将至，即便在残余画卷中继续停留下去也是徒劳，就提前退出了。”
莱芙想起娜提雅维达的用来说服她的某套说辞，惊道：“难道搜集任务线索、和任务发布者沟通、替参与考核的骑士接到任务，这些不是考核官的部分职责的吗？”
青年骑士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了莱芙一眼，道：“你一定在说笑。”他用下巴指了指站在墙角的一个三十几岁的骑士，“还有这位，虽然接到了任务，但是在赶赴任务地点的路程中走错了方向，耽搁了太久……实在可惜。”
莱芙想说“他的考核官居然没有将他直接传送到任务地点吗”，但不用说也知道这个疑问同样会得到一句“你一定在说笑”的答复。
她扭头看向了圣咒师们所在的方向，几位资历较深的考核官都面对着娜提雅维达说话，后者懵懵懂懂的，脸上写满了无辜，不时点几下头，手里拿着薄羊皮，记录着前辈的话，时不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谦逊、有礼而且好学，即便对于考核官的原则有所“误解”，面对这张脸，恐怕也没有人能忍心责难。
莱芙强行扯出一点笑意，重新面向青年骑士。
这位青年骑士格外健谈，没等莱芙问，便讲起了他的来意。
他顺利通过了考核，而且还是——除了提前退出考核的骑士之外——最早一批离开残余画卷的。在剩下的十天里，便忙着打听别的骑士的情况，还有别的任务区域的情况。
和莱芙一样，这位青年骑士也对其余的任务区域有着近乎收集癖的兴趣。
他已经收集齐了除开路克非冰原之外的所有任务区域的消息。在这回参与考核的骑士之中，选择路克非冰原的骑士只有莱芙一个，这也是他来找莱芙攀谈的最重要的原因。
莱芙大略讲了残余画卷之中路克非冰原的状况，青年骑士便将他收集的其余任务区域的消息分享给她。
在每一个任务区域中，骑士们最终面临的战斗大体上相同：战斗地点都是黄昏景象之下的黑森林中的城堡，战斗对象都是一只被困在城堡中的魔龙精神体。
然而任务的事由，以及战斗过程中遇到的喽啰怪物和次级的敌手则不太相同。
在德亚大陆的两片任务区域中，骑士的任务都是帮助一个在魔物的包围下勉力维生的人类族群打赢一场面对魔物兵团的战役，这两片任务区域中，魔物兵团的统领不同，分别是近似人形的魔狼和血族；选择进入希克纳大陆的骑士，则需要在遍地的火山和漫天的雷暴之中解救被邪巫用术法诱入，预备献祭给魔龙的人类；在托纳大陆，魔狼与血族内斗，骑士需要将一群误入其中的人类解救出来。
青年骑士接着又说了骑士们失败的原因，在接任务或是在赶赴任务区域途中遭遇了麻烦的只是个别骑士，多数骑士都是因为没有触及到“永恒”，因而在黑森林中某个阶段的战斗中失利，才被考核官送出残余画卷的。
莱芙略感心安，但是听到“重伤”一词，脸色又略微有些不自然。
——有麦德拉和龙唾液瓶子在，她的重伤状态只能维持一弹指的光景，比起其余骑士，这是开了修改器一般的优势。
“对了，”青年骑士压低嗓门，往冰室的另一侧瞟了一眼，“听考核官们说，要在考核中加上一条限制。你知道的，黑森林中央的城堡里困着魔龙精神体，听说有一位参与考核的骑士挖开了墙壁，然后躲在墙壁里……
“只要体会到永恒，在精灵体的攻击之下，只会受一点皮肉伤，熬过去便是了。用这种偷奸耍滑的手法，即便战胜了精灵体，也有违考核的本义，赢了之后又有何意义呢？”
莱芙掩着唇，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完之后，问：“有多少骑士通过了考核？”
青年骑士又腼腆又自得地笑了笑，道：“在下忝居其中，那边的两位通过了——”他说了两位中年骑士的名字，接着道，“还有一位是你的老熟人。”
——在参与考核的骑士里，能称为她的“老熟人”的，就只有兰斯了。
莱芙抓住了机会，连忙补上一句：“那……再加上我……区区忝占一席……就是五个人了。”她实在没好意思说自己花了五天就完成了考核任务。
青年骑士原本轻松的表情消失了，后退了一步，严肃地看了看莱芙的脸，一副似乎知道了什么，又不太忍心说的样子，道：“您的那位老熟人，是一日前才离开任务区域的……你不会也和他一样……”
他本想继续说些什么，听到冰室门口传来动静，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兰斯捂着肚子进来了，走向莱芙，问：“考核结果如何——莱芙，你为什么一副做了亏心事被人发现，而且还是一连做了很多件亏心事的样子？”
莱芙下意识地挺了挺背，道：“考核，我自然通过了……凭我的实力通过了。”
兰斯走向冰室的外壁，向下望去。
莱芙道：“你的考核如何？”
兰斯挠了挠脑袋，失魂落魄地说：“……也算是通过了。我去的是德亚大陆，遇上了一个血族姑娘。她的皮肤像尸体一样白，她的眼睛像血一样红，她的头发像阳光一样金黄，她的牙齿像刀一样锋利——她差点咬死了我。”
莱芙想起了刚才那个青年骑士在离开前的说的话，问：“你之所以到第三十日才回来，莫非就是因为这个血族姑娘？”
“你想到哪里去了？”兰斯道，“这个血族姑娘让我印象深刻，但并不是让我在残余画卷中流连忘返的原因。在完成考核任务之后，我到了海边，听到了吟唱声，那歌声实在太悦耳了。你要是听到了，一定也不想回来的……”
他在进入残余画卷第十七日就完成了任务，接着听到吟唱声。到了考核第二十日，已经可以离开任务区域，考核官要带他离开，他索性逃了。直到一日前，才被考核官逮住。
在离开残余画卷之后，吟唱声对于他的蛊惑力倒是消失了，不过他依旧记得那些歌声带来的震撼。
莱芙道：“在路克非冰原，我也听到过吟唱声，没觉得有什么稀奇——倒是血族……听起来更有意思。这可是传说中的生灵，据传在托纳大陆上才有几个，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得见识一下。”
“我看你很有可能遇到，说不定就在下一个任务。”兰斯嘻嘻笑着，心情复杂地看了莱芙一眼，在寒暄过后，他本来打算找机会告诉莱芙一些事，但是片刻之前看到的场面让他不能确定莱芙是不是他要找的人了，“对了，我刚才看到的那个孩子，是不是您和娜提雅维达大人……”
“不是！”莱芙连忙反驳。
半圆环冰室内部相当宽阔，骑士们三五成群相隔，倒也听不到彼此的讨论。这回莱芙一时心急，声音便大了一些，顿时有不少骑士朝他们看过来。
莱芙压低了嗓门，道：“你在胡说什么？”
她知道娜提雅维达看了兰斯一眼，便能让后者的身体受到影响，便以为娜提雅维达已经顺利调整了兰斯的记忆。
刚才兰斯与莱芙搭话，并没有提到那个孩子的存在，莱芙以为，在他的印象里已经没有那个孩子，便当作那个孩子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然而，兰斯非但没有忘记那个孩子，居然猜到那个孩子与她和娜提雅维达有关系。
莱芙心道：那个孩子是娜提雅维达假扮的，又不是真的……可是那孩子长了一张又像我又像娜提雅维达的脸，就连我也会以为是黑蛋孵化出来之后的样子，其他人猜她是我和娜提雅维达的女儿也不是没有理由……
不，一个正常人不应该猜到两个同性能有后代……问题是，在丹塞沙漠的时候，兰斯可是当过一段时间柔弱小公主的人，会不会正是这段经历，让他有了超越常人的联想能力……
莱芙摸了摸刀柄。
“我话还没有说完呢——我是说，你和娜提雅维达大人，是不是有姻亲关系？那个孩子或许是您的亲哥哥和娜提雅维达大人的亲妹妹生的孩子……或者是你们的别的血亲生的孩子……”兰斯道，“否则，那孩子不会恰好长得那么像你，也像娜提雅维达大人。
“正是因为你和娜提雅维达大人有姻亲关系，所以她才待您那么好，那样照顾您，对不对？”
莱芙松开了捏住刀柄的手，道：“没有——我是说，我和娜提雅维达大人没有姻亲关系，而且也根本没有那个孩子在。”
兰斯道：“那你刚才的反应该怎么解释？你摸刀柄，这说明你很紧张。
“如果没有那个孩子在，你一开始不应该回答我‘不是’——这意味着你只是否认那个孩子同你和娜提雅维达大人的关系——你应该先指出我看错了才对。
“我知道了，你在担心因为擅自带着孩子进了圣殿中枢，所以遭到责难？没有必要瞒着我，我已经看到了，而且就算你承认，我也不会泄露秘密的。
“我说你和娜提雅维达大人的姻亲关系，并没有在意指你攀附着娜提雅维达大人，靠着她的力量顺利完成那么多任务，并且在考核中让她为您徇私，大开方便之门。我只是单纯地在好奇那个孩子而已……”
莱芙忧心忡忡地看着兰斯，道：“你是不是又忘记服精灵泪了？”
兰斯道：“我刚刚才服用过——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突然问这个？”
莱芙道：“你服了几颗”
“一颗……”见莱芙郑重其事，兰斯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问？”
莱芙道：“根据我的经验，在连着服用多日之后，精灵泪对于蓝光的削弱作用不会像先前那样强，需要加大用量。若是少服了精灵泪，就会疑神疑鬼、胡思乱想，甚至看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
她倒没有说谎，精灵泪的效用削减是许多骑士都亲身体会过的，而且蓝光确实会引起这些症状。再加上兰斯有强忍不适不服用精灵泪的先例，她便想着将那个孩子推托成精灵泪引起的幻觉。
让娜提雅维达来调整记忆，确实更加有效且没有后顾之忧，但莱芙刚刚意识到，有娜提雅维达在身边，她最近确实变得愈发怠惰，如果不是被刚才那个青年骑士无意识地指出了几次，她几乎怠惰得习以为常了。
总是依赖魔龙的能力，这样不好。
至少让兰斯打消对那个孩子的怀疑，这种小事她还是能自己想法子做到的。
兰斯连忙拿出精灵泪，往嘴里倒了几粒。
莱芙一脸真挚地说：“你问我刚才为什么紧张，那是因为我太担心你了。要是你离开圣殿中枢之后脑子出了问题，我实在没有办法和希尔顿团长交代。”
兰斯道：“你这话说的，倒像我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后辈似的——对了，那个孩子，真的不是你的血亲和娜提雅维达大人的……”
莱芙道：“你似乎很关心我的那位不存在的血亲。我是孤儿，在这个世界没有亲——没有年长于我的血亲。”
“孤儿，你是孤儿……”兰斯松了一口气，以手加额，庆幸道，“这样我就放心了——不，我是说，这真是太不幸了。”
“……”莱芙开始怀疑，兰斯说不定先前漏服了多次精灵泪，所以脑子确实受到了一些影响，“精灵泪消化还需要一段时间，在这之前，谨言慎行。”
兰斯道：“我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关于那条腕带，关于玩家，还有十七年前的埃得村，我有话要对你说。”
莱芙瞳孔紧缩，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
就在莱芙想继续追问兰斯时，一位陌生的牧首进了冰室，走到了她身边，给了她一封信，并且交代她三日之后离开极地冰原，那个时候才能打开。
三日之后才能离开极地冰原，这和她预料中相差不多。
在从斯莱帕特草原出发到路克非冰原的一路上，她几次三番地动过转道直接去调查委员会的念头。后来劝服自己先成为圣殿骑士、提升实力、做好更多准备然后再开战，她在刚进入残余画卷不久时，依旧预备着尽快完成考核任务，接着便去寻找玩家的线索。
她后来之所以会选择继续留在残余画卷里，对娜提雅维达过去的好奇以及对白毛团的怜爱确实占了一部分原因。
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些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包括她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为何会刚巧与娜提雅维达相遇，委员会一系列举动的目的……一切的答案，这些问题的根源，不在当下，而在三千年前。
此外，圣殿骑士授衔礼定会在考核完全结束之后才会开始，莱芙估摸着即便她卡在考核开始后二十日的时间线直接出来，也未必能立刻能路克非冰原，而是需要等到某个特定的日子。
照着黛博拉大人之前给她那些信时的顺带的嘱咐，她通常需要耐着性子等待一段时日，而这样的等待是必要的。
以往的任务与她并无太大干系，所以莱芙很有耐心；然而，在面对玩家之时，她变得焦躁、急不可待，这样的状态是最不适合战斗的——若是用娜提雅维达解释“信仰之力”和“永恒”时的说法，当她太过操心委员会，反而会让对手更容易撬动永恒之力，从而使自身处于劣势。
一种堪称“傲慢”的、认为只要自己不出现整个世界便会很快被委员会搞得一团乱的念头曾经短暂地控制住了她，而事实上，圣殿必然派了许多骑士来应对委员会，即便她花了那么久在路途中、又在残余画卷中呆足了一个月，圣殿依旧有条不紊地运作，黛博拉大人生怕她太早遇上委员会似的，还特意嘱托她在路克非冰原多留三日。
思绪纷呈间，莱芙礼貌地应对着牧首的询问，接着又问起了黛博拉大人的近况。
兰斯抿起了嘴唇，盯着那封信看，似乎恨不得从莱芙手里将那封信夺过来瞧瞧里头究竟写了什么。
其余的骑士听到“黛博拉大人”的名字，都肃然起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好奇、敬佩、疑惑、羡慕的目光落在莱芙身上，倒是并没有因为她受到的特殊对待而对她有什么不服气。
在一道道芒刺一般的目光下，莱芙神色平静地将信收了起来，冲牧首行了一礼。
在牧首离开冰室之后，周围这才传来轻声的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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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脱离残余画卷的时间只比莱芙早了一日,他以为后者早就已经在圣殿中枢了,找了一圈未果。便独个儿守在进入考核的冰室所在的楼层，听到动静便赶来了。
进入半圆环形的冰室之后,映入眼中的便是莱芙将一个小奶娃举在空中。
他进来之后,冰室里一大一小的两人都盯着他。
小奶娃穿着一身白色的毛皮衣服，五官乍一看很像娜提雅维达大人,但与莱芙也有几分相似。
莱芙的脸上混杂着慌乱、惊讶与纠结，没有和他打招呼。两条胳膊上下挪了几下,似乎在考虑着该不该将小奶娃放下,但终究还是稳稳地举着。
“你，你们……”兰斯倒吸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金色的卷发，咧开嘴笑，正想上前逗一逗那个孩子。在被那个孩子盯了一会儿之后,他的腹部久违地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又涨又痒的感觉,不得不弯下腰，并起腿。
兰斯小步冲出了冰室之外,脚步声渐渐远去。
莱芙收回了视线,盯着手里的小姑娘的脸,道：“看吧，我早就说了，这种时候不要……”
话还没说完,娜提雅维达又恢复了成年女子的样子。
“刚才……是……蛋将来的样子？”莱芙悻悻地将手从娜提雅维达肋下收回来。
娜提雅维达道：“如果骑士小姐希望的话,它可以长成刚才那个样子。不过骑士小姐也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调整,它会愿意配合您的。”
莱芙生怕娜提雅维达又在心里给她加了一条奇奇怪怪的癖好，连忙辩解道：“我调整白毛团的脸，不是因为我喜欢那样做。”
娜提雅维达点点头，道：“骑士小姐也可以随意地将我的脸变成您喜欢的样子。”
莱芙听到脚步声，朝门口看了一眼，压低嗓门：“我真的没有这种爱好。娜提雅维达大人现在已经很擅长做人类了，但是在三千年前……
“我希望它不是只能待在永恒的花园里面与不会说话的巨人呆在一起……若是它觉得孤单了，想要到陆地上找玩伴，或许需要一张能够融入同龄人中的脸……”
娜提雅维达扫了莱芙一眼，“噗嗤”一笑，道：“可惜，考核结束之后，残余画卷便又会恢复一个月前的状态。骑士小姐的成果无法保存下来。”
莱芙沉默。
她被娜提雅维达突然的变身吓了一大跳，这时候才意识到似乎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人，问：“对了，刚才兰斯看到了您……他又突然出去，是怎么了？”
圣咒师和参与考核的骑士们渐次进入冰。
娜提雅维达淡笑着向他们致意，凑到莱芙耳边，道：“我让他的身体暂时出现了一些必须尽快到人后解决的状况而已。放心，出门之后他就会好了……”
娜提雅维达走向了其余考核官，和他们一道轻声谈论起考核的结果。
骑士们则自发聚拢到半圆形冰室里远离考核官的另一端。
多数骑士在考核中负了伤，重新进入冰室的的时候或是腿脚不太利索，或是吊着胳膊，或是鼻青脸肿。
莱芙摸了摸自己连道小破口都没有的脖颈，又低头看了看完好无损的双手双脚，觉得有几分格格不入，强作镇定地挺直了腰板。
从骑士们的表情便可看出他们在这场考核中的结果，没有顺利通过考核的占了大头。
莱芙先前完成了许多困难的任务，有很多或真或假的传闻在外，而且被那位大人寄予厚望，是以在参与考核前，多数骑士都以为她十拿九稳会通过，然而见她在最后一刻才出来，便以为考核结果恐怕也不顺利。
一个在参与考核前与莱芙攀谈过几句的青年骑士向她走来，用安慰的口气对莱芙说：“别在意，你才几岁，以后还有机会参与考核。”
莱芙道：“其实我……”
青年骑士道：“能坚持整整三十日不放弃，到最后一刻才离开，已经很不错了。我听说有一位骑士迟迟得不到任务线索，非但没有接到任务，甚至还触了当地人的忌讳，被连着追杀了二十几日……啧，眼看着期限将至，即便在残余画卷中继续停留下去也是徒劳，就提前退出了。”
莱芙想起娜提雅维达的用来说服她的某套说辞，惊道：“难道搜集任务线索、和任务发布者沟通、替参与考核的骑士接到任务，这些不是考核官的部分职责的吗？”
青年骑士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了莱芙一眼，道：“你一定在说笑。”他用下巴指了指站在墙角的一个三十几岁的骑士，“还有这位，虽然接到了任务，但是在赶赴任务地点的路程中走错了方向，耽搁了太久……实在可惜。”
莱芙想说“他的考核官居然没有将他直接传送到任务地点吗”，但不用说也知道这个疑问同样会得到一句“你一定在说笑”的答复。
她扭头看向了圣咒师们所在的方向，几位资历较深的考核官都面对着娜提雅维达说话，后者懵懵懂懂的，脸上写满了无辜，不时点几下头，手里拿着薄羊皮，记录着前辈的话，时不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谦逊、有礼而且好学，即便对于考核官的原则有所“误解”，面对这张脸，恐怕也没有人能忍心责难。
莱芙强行扯出一点笑意，重新面向青年骑士。
这位青年骑士格外健谈，没等莱芙问，便讲起了他的来意。
他顺利通过了考核，而且还是——除了提前退出考核的骑士之外——最早一批离开残余画卷的。在剩下的十天里，便忙着打听别的骑士的情况，还有别的任务区域的情况。
和莱芙一样，这位青年骑士也对其余的任务区域有着近乎收集癖的兴趣。
他已经收集齐了除开路克非冰原之外的所有任务区域的消息。在这回参与考核的骑士之中，选择路克非冰原的骑士只有莱芙一个，这也是他来找莱芙攀谈的最重要的原因。
莱芙大略讲了残余画卷之中路克非冰原的状况，青年骑士便将他收集的其余任务区域的消息分享给她。
在每一个任务区域中，骑士们最终面临的战斗大体上相同：战斗地点都是黄昏景象之下的黑森林中的城堡，战斗对象都是一只被困在城堡中的魔龙精神体。
然而任务的事由，以及战斗过程中遇到的喽啰怪物和次级的敌手则不太相同。
在德亚大陆的两片任务区域中，骑士的任务都是帮助一个在魔物的包围下勉力维生的人类族群打赢一场面对魔物兵团的战役，这两片任务区域中，魔物兵团的统领不同，分别是近似人形的魔狼和血族；选择进入希克纳大陆的骑士，则需要在遍地的火山和漫天的雷暴之中解救被邪巫用术法诱入，预备献祭给魔龙的人类；在托纳大陆，魔狼与血族内斗，骑士需要将一群误入其中的人类解救出来。
青年骑士接着又说了骑士们失败的原因，在接任务或是在赶赴任务区域途中遭遇了麻烦的只是个别骑士，多数骑士都是因为没有触及到“永恒”，因而在黑森林中某个阶段的战斗中失利，才被考核官送出残余画卷的。
莱芙略感心安，但是听到“重伤”一词，脸色又略微有些不自然。
——有麦德拉和龙唾液瓶子在，她的重伤状态只能维持一弹指的光景，比起其余骑士，这是开了修改器一般的优势。
“对了，”青年骑士压低嗓门，往冰室的另一侧瞟了一眼，“听考核官们说，要在考核中加上一条限制。你知道的，黑森林中央的城堡里困着魔龙精神体，听说有一位参与考核的骑士挖开了墙壁，然后躲在墙壁里……
“只要体会到永恒，在精灵体的攻击之下，只会受一点皮肉伤，熬过去便是了。用这种偷奸耍滑的手法，即便战胜了精灵体，也有违考核的本义，赢了之后又有何意义呢？”
莱芙掩着唇，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完之后，问：“有多少骑士通过了考核？”
青年骑士又腼腆又自得地笑了笑，道：“在下忝居其中，那边的两位通过了——”他说了两位中年骑士的名字，接着道，“还有一位是你的老熟人。”
——在参与考核的骑士里，能称为她的“老熟人”的，就只有兰斯了。
莱芙抓住了机会，连忙补上一句：“那……再加上我……区区忝占一席……就是五个人了。”她实在没好意思说自己花了五天就完成了考核任务。
青年骑士原本轻松的表情消失了，后退了一步，严肃地看了看莱芙的脸，一副似乎知道了什么，又不太忍心说的样子，道：“您的那位老熟人，是一日前才离开任务区域的……你不会也和他一样……”
他本想继续说些什么，听到冰室门口传来动静，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兰斯捂着肚子进来了，走向莱芙，问：“考核结果如何——莱芙，你为什么一副做了亏心事被人发现，而且还是一连做了很多件亏心事的样子？”
莱芙下意识地挺了挺背，道：“考核，我自然通过了……凭我的实力通过了。”
兰斯走向冰室的外壁，向下望去。
莱芙道：“你的考核如何？”
兰斯挠了挠脑袋，失魂落魄地说：“……也算是通过了。我去的是德亚大陆，遇上了一个血族姑娘。她的皮肤像尸体一样白，她的眼睛像血一样红，她的头发像阳光一样金黄，她的牙齿像刀一样锋利——她差点咬死了我。”
莱芙想起了刚才那个青年骑士在离开前的说的话，问：“你之所以到第三十日才回来，莫非就是因为这个血族姑娘？”
“你想到哪里去了？”兰斯道，“这个血族姑娘让我印象深刻，但并不是让我在残余画卷中流连忘返的原因。在完成考核任务之后，我到了海边，听到了吟唱声，那歌声实在太悦耳了。你要是听到了，一定也不想回来的……”
他在进入残余画卷第十七日就完成了任务，接着听到吟唱声。到了考核第二十日，已经可以离开任务区域，考核官要带他离开，他索性逃了。直到一日前，才被考核官逮住。
在离开残余画卷之后，吟唱声对于他的蛊惑力倒是消失了，不过他依旧记得那些歌声带来的震撼。
莱芙道：“在路克非冰原，我也听到过吟唱声，没觉得有什么稀奇——倒是血族……听起来更有意思。这可是传说中的生灵，据传在托纳大陆上才有几个，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得见识一下。”
“我看你很有可能遇到，说不定就在下一个任务。”兰斯嘻嘻笑着，心情复杂地看了莱芙一眼，在寒暄过后，他本来打算找机会告诉莱芙一些事，但是片刻之前看到的场面让他不能确定莱芙是不是他要找的人了，“对了，我刚才看到的那个孩子，是不是您和娜提雅维达大人……”
“不是！”莱芙连忙反驳。
半圆环冰室内部相当宽阔，骑士们三五成群相隔，倒也听不到彼此的讨论。这回莱芙一时心急，声音便大了一些，顿时有不少骑士朝他们看过来。
莱芙压低了嗓门，道：“你在胡说什么？”
她知道娜提雅维达看了兰斯一眼，便能让后者的身体受到影响，便以为娜提雅维达已经顺利调整了兰斯的记忆。
刚才兰斯与莱芙搭话，并没有提到那个孩子的存在，莱芙以为，在他的印象里已经没有那个孩子，便当作那个孩子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然而，兰斯非但没有忘记那个孩子，居然猜到那个孩子与她和娜提雅维达有关系。
莱芙心道：那个孩子是娜提雅维达假扮的，又不是真的……可是那孩子长了一张又像我又像娜提雅维达的脸，就连我也会以为是黑蛋孵化出来之后的样子，其他人猜她是我和娜提雅维达的女儿也不是没有理由……
不，一个正常人不应该猜到两个同性能有后代……问题是，在丹塞沙漠的时候，兰斯可是当过一段时间柔弱小公主的人，会不会正是这段经历，让他有了超越常人的联想能力……
莱芙摸了摸刀柄。
“我话还没有说完呢——我是说，你和娜提雅维达大人，是不是有姻亲关系？那个孩子或许是您的亲哥哥和娜提雅维达大人的亲妹妹生的孩子……或者是你们的别的血亲生的孩子……”兰斯道，“否则，那孩子不会恰好长得那么像你，也像娜提雅维达大人。
“正是因为你和娜提雅维达大人有姻亲关系，所以她才待您那么好，那样照顾您，对不对？”
莱芙松开了捏住刀柄的手，道：“没有——我是说，我和娜提雅维达大人没有姻亲关系，而且也根本没有那个孩子在。”
兰斯道：“那你刚才的反应该怎么解释？你摸刀柄，这说明你很紧张。
“如果没有那个孩子在，你一开始不应该回答我‘不是’——这意味着你只是否认那个孩子同你和娜提雅维达大人的关系——你应该先指出我看错了才对。
“我知道了，你在担心因为擅自带着孩子进了圣殿中枢，所以遭到责难？没有必要瞒着我，我已经看到了，而且就算你承认，我也不会泄露秘密的。
“我说你和娜提雅维达大人的姻亲关系，并没有在意指你攀附着娜提雅维达大人，靠着她的力量顺利完成那么多任务，并且在考核中让她为您徇私，大开方便之门。我只是单纯地在好奇那个孩子而已……”
莱芙忧心忡忡地看着兰斯，道：“你是不是又忘记服精灵泪了？”
兰斯道：“我刚刚才服用过——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突然问这个？”
莱芙道：“你服了几颗”
“一颗……”见莱芙郑重其事，兰斯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问？”
莱芙道：“根据我的经验，在连着服用多日之后，精灵泪对于蓝光的削弱作用不会像先前那样强，需要加大用量。若是少服了精灵泪，就会疑神疑鬼、胡思乱想，甚至看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
她倒没有说谎，精灵泪的效用削减是许多骑士都亲身体会过的，而且蓝光确实会引起这些症状。再加上兰斯有强忍不适不服用精灵泪的先例，她便想着将那个孩子推托成精灵泪引起的幻觉。
让娜提雅维达来调整记忆，确实更加有效且没有后顾之忧，但莱芙刚刚意识到，有娜提雅维达在身边，她最近确实变得愈发怠惰，如果不是被刚才那个青年骑士无意识地指出了几次，她几乎怠惰得习以为常了。
总是依赖魔龙的能力，这样不好。
至少让兰斯打消对那个孩子的怀疑，这种小事她还是能自己想法子做到的。
兰斯连忙拿出精灵泪，往嘴里倒了几粒。
莱芙一脸真挚地说：“你问我刚才为什么紧张，那是因为我太担心你了。要是你离开圣殿中枢之后脑子出了问题，我实在没有办法和希尔顿团长交代。”
兰斯道：“你这话说的，倒像我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后辈似的——对了，那个孩子，真的不是你的血亲和娜提雅维达大人的……”
莱芙道：“你似乎很关心我的那位不存在的血亲。我是孤儿，在这个世界没有亲——没有年长于我的血亲。”
“孤儿，你是孤儿……”兰斯松了一口气，以手加额，庆幸道，“这样我就放心了——不，我是说，这真是太不幸了。”
“……”莱芙开始怀疑，兰斯说不定先前漏服了多次精灵泪，所以脑子确实受到了一些影响，“精灵泪消化还需要一段时间，在这之前，谨言慎行。”
兰斯道：“我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关于那条腕带，关于玩家，还有十七年前的埃得村，我有话要对你说。”
莱芙瞳孔紧缩，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
就在莱芙想继续追问兰斯时，一位陌生的牧首进了冰室，走到了她身边，给了她一封信，并且交代她三日之后离开极地冰原，那个时候才能打开。
三日之后才能离开极地冰原，这和她预料中相差不多。
在从斯莱帕特草原出发到路克非冰原的一路上，她几次三番地动过转道直接去调查委员会的念头。后来劝服自己先成为圣殿骑士、提升实力、做好更多准备然后再开战，她在刚进入残余画卷不久时，依旧预备着尽快完成考核任务，接着便去寻找玩家的线索。
她后来之所以会选择继续留在残余画卷里，对娜提雅维达过去的好奇以及对白毛团的怜爱确实占了一部分原因。
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些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包括她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为何会刚巧与娜提雅维达相遇，委员会一系列举动的目的……一切的答案，这些问题的根源，不在当下，而在三千年前。
此外，圣殿骑士授衔礼定会在考核完全结束之后才会开始，莱芙估摸着即便她卡在考核开始后二十日的时间线直接出来，也未必能立刻能路克非冰原，而是需要等到某个特定的日子。
照着黛博拉大人之前给她那些信时的顺带的嘱咐，她通常需要耐着性子等待一段时日，而这样的等待是必要的。
以往的任务与她并无太大干系，所以莱芙很有耐心；然而，在面对玩家之时，她变得焦躁、急不可待，这样的状态是最不适合战斗的——若是用娜提雅维达解释“信仰之力”和“永恒”时的说法，当她太过操心委员会，反而会让对手更容易撬动永恒之力，从而使自身处于劣势。
一种堪称“傲慢”的、认为只要自己不出现整个世界便会很快被委员会搞得一团乱的念头曾经短暂地控制住了她，而事实上，圣殿必然派了许多骑士来应对委员会，即便她花了那么久在路途中、又在残余画卷中呆足了一个月，圣殿依旧有条不紊地运作，黛博拉大人生怕她太早遇上委员会似的，还特意嘱托她在路克非冰原多留三日。
思绪纷呈间，莱芙礼貌地应对着牧首的询问，接着又问起了黛博拉大人的近况。
兰斯抿起了嘴唇，盯着那封信看，似乎恨不得从莱芙手里将那封信夺过来瞧瞧里头究竟写了什么。
其余的骑士听到“黛博拉大人”的名字，都肃然起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好奇、敬佩、疑惑、羡慕的目光落在莱芙身上，倒是并没有因为她受到的特殊对待而对她有什么不服气。
在一道道芒刺一般的目光下，莱芙神色平静地将信收了起来，冲牧首行了一礼。
在牧首离开冰室之后，周围这才传来轻声的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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