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_龙与骑士姬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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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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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空气有些干热,刚用过午膳的南部人围拢在一起,在观看完一场删繁就简的骑士授衔礼之后,接着看起了一场诡异的决斗。

  这场决斗看起来没有一点要拼命的意思,在或多或少流淌着几分丛林血液的南部人眼中,简直文绉绉得过了头,而决斗的双方,也柔弱得过了头。

  一方是一个瘦瘦矮矮的棕发黑眸小姑娘,手里举着一把比她的半个身体还要长上不少的大砍刀。小姑娘身上穿着寒碜的粗麻衣服,不知是衣服原本就是这暗沉沉的颜色,还是年头太久才旧成了这种颜色。稍有些违合的是,小姑娘手里的刀,一眼瞧上去便不是一件平常的武器,尚未露出锋芒,但是黑色的刀鞘在阳光下流转着一种奇异的光彩,似乎蕴含着神秘而强大的力量。

  “若是准备好了,便开始吧。”棕发小姑娘说,“除了不把刀鞘取下,我可并不会因为你腿脚不便就再让你分毫的。”

  她的对手是一个俊俏的跛脚小伙,有着金黄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被晒红了的白皮肤,柔美的面部轮廓,看起来也并不比小姑娘更有战斗力。

  “我除了让你一条腿之外,也不会再让你分毫的。”小伙说。

  “切磋两招便结束。如果不是担心现在不比上一场,半路上或许还是会忍不住挑衅生事,根本由不得你们胡闹。”希尔顿上前去,将两只手分放在两位红着眼睛盯着对方的骑士的肩膀上,先看看兰斯,又看看莱芙。

  “不要相信骑士故事上那些一言不合便决斗赌命的故事,我担保那些编故事的瞎眼诗人们从来没有参与过骑士们的任务。而且他们从来只从胜利者——那个几招夺走对手性命的骑士——的角度来讲故事。却总是忘记了说,胜利者的对手如果不逞一时的血气之勇,而是暂时忍让,便不会遭遇这种命运。在余生中总能有一些成就,比草率地失去生命更有价值。‘不让分毫’这种话,也不是应该对伙伴说出的话。”

  “希尔顿,”兰斯说,“就算你不说,我也没想过要莱芙受严重的伤的——顶多在她身上戳几个不致命的小血窟窿而已,又不会让她断手断脚的。瞧那儿,难道你希望我们像那两个小孩子一样打闹吗?”

  “是的,就是一场打闹。”希尔顿顺着兰斯的目光望了一眼,只见两个南部小孩,手里拿着木棒,闹着玩似的向对方戳来戳去,“甚至是——玩耍。是的,我刚刚没想起这两个单词来,你提醒了我。”

  “团长请放心,我会顾忌着兰斯的伤腿的。”莱芙话音未落,不出意外地被兰斯“嗤”了一声。

  希尔顿走开之后,两名骑士互相行了礼,接着摆开了战斗的架式。

  莱芙双手握着刀柄。

  刀鞘瞧着很结实,同时却很轻盈,并没有给刀增添多少重量,薄薄地依附在刀片上,像是一件合身的外衣,甚至在刀刃处还保留着一层锋芒,只是比原本的要顿了一些而已。其实莱芙之所以不摘刀鞘,主要倒不是顾忌着兰斯,而是对于在战斗过程中身上冒光这种情况十分尴尬而已——尤其是会让她联想起魔龙用“亮晶晶”“闪闪发光”来形容她的时候的表情。

  脚下踩着小步,她试图寻出一个合适出刀的时机,不料兰斯虽然腿脚不便利,一把重剑却能舞得密不透风——一半是为了向莱芙展示花了不菲的代价才换来的光影特效,一半是为了向在场观看的南部姑娘们展露身形。

  “喂,你竟不攻击吗?想要拖垮我的体力,使出这种狡诈的战术,对我是没有用的……我知道有些人是喜欢拖延时间的斗法,但我更喜欢速战速决。”战前互相喊话是正常的操作,然而在战斗过程中开口却容易使得说话者精神分散、无法专注地控制力量,这原本是一种忌讳,然而兰斯却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似的,脸上甚至流露出几分瞧她不上的意味,“日头实在是太晒了,我可不想陪你继续耗下去。本想让你先手的,既然不领情,那就算了。”

  说着,变守为攻,重剑高举冲着莱芙肩头斜砍下去。

  莱芙心道她实际上没有想要拖延时间,比起兰斯来,她更想立刻找一个阴凉的地方呆着。只是应战策略不同,在有把握之前,不想要贸然出手而已。见兰斯的刀向她刺来,身上带着晃眼的变幻莫测的黄紫色光芒,当即出刀进行上部格挡,接着便听到“刺拉”一声。重剑的刃口碰在了龙鞘的背脊部位,摩擦产生了火星。

  兰斯一击不中,没有在重剑上加力,很快收剑而去,神情有几分惊疑。

  莱芙只当是她在成了正式骑士之后,战力立即精进了不少,她能通过兰斯的肌肉紧张程度感觉到他用力不小,但是就从她手上传来的压力而言,意外得有些轻飘飘的。

  其余骑士们拍着巴掌传来了喝倒彩的嘘声。

  “哟,好样的!兰斯!”

  “你可真能干!”

  在旁观者看来,莱芙一直在消极应对,在兰斯一击之下,勉强应付了下来,占据优势的还是兰斯,只不过他出于礼节或者友善的原因而退却了。然而,骑士们嘴上说的是夸奖的话,语气却并不怎么赞许。

  实际上这场战斗,无论是谁赢谁输,最终名誉受损的或许只能是兰斯。而对莱芙而言,即便是输了,也只是“本应如此”而已,并不会怎么有损体面。

  没有一个人忽视过她的性别,在骑士宣言中,骑士们认为女士是要被保护的、不能被伤害的对象,而从来没有占据过“对手”的位置——然而骑士们的这种想法是如此友善、又如此根深蒂固,甚至她都没有办法反驳,即便是反驳了也没有用。

  如果不是她的确杀掉了一个又一个强大的怪物的话,她真的很难摸清楚自己在这片大陆上的战力排名大约在什么位置。和其余骑士们的决斗并不能引起她的兴趣,因为即便是她赢了,她也会疑心是对方在让着她。

  能力与她接近的、会用力和她拼一场的,而且宁可不顾一点嘲笑、急于证明自己能赢了她的,恐怕只有兰斯了。

  总之,莱芙相当珍惜这个对手。

  “怎么回事……是错觉吗……”兰斯收剑,回退了几步,看着自己的对手。一击之后,他似乎在等着对方反击,但是后者坚守着自己的策略,愣是敌不进她不进,敌退她也退。

  兰斯再一次挥剑,这一回以剑尖向冲,用上了八分力气。

  “嘭”,声音有些沉闷,重剑再一次被莱芙拦下来了,这回剑尖刺到了砍刀面上。龙革鞘看着光滑坚硬,实际上有几分柔韧的弹性,加之兰斯用的力气大,剑尖便微陷在了龙革鞘中,没有向侧面移动分毫。

  在另一边,娜提雅维达随手从老巫婆的摊子上拿起了一卷书,却没有打开来看,只是漫不经心地观察着羊皮卷表皮的纹路。听到了骑士们的动静,便转过身瞧了一眼,见莱芙果然没有陷入劣势,便欲与书摊的主人继续刚才的对话。

  “客人,看起来您很关心她。”戴着尖帽的老妇人突然转了一个话题,“您不害怕她受伤,却忙着来买我的消息吗?”

  “能够伤害她的只有我。”娜提雅维达说,“这一场比试,她会心满意足地赢下来的。”

  “然而世事难料。”老妇人安抚着受惊的黑猫,在光滑的背部毛皮上抓搔了几下,接着松开手,“未必总能如愿的。”

  黑猫弓起背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接着悠闲地迈开步子离开了老妇人的怀中——绕得离那个满脸亲善笑意的白袍女人远远的——一下跃上了附近人家篱笆,接着又跳上了屋檐,到了房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围拢起来的人群。

  “她缺钱,我便给她数不尽的宝石;她饥饿,我便给她美味的食物;她喜欢赢,我便让她赢得轻松些;她想要杀我,可她永远都做不到,我担心她会太过失落,便给她点希望。”娜提雅维达说,“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她因为被满足而开心,这难道不对?”

  “人未必真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老妇人将水晶球拢在手心,用一块粗糙的布块擦拭着,“就比如好比这场决斗,看着是为了求胜,实际上真的赢了,或是赢得太轻松了,却也未必开心。”

  “故弄玄虚的话我向来不信,打个赌如何?”娜提雅维达说,“如果我赢了,您便……把那球给我;如果您赢了,可以向我提个条件。”

  “如果我赢了,你便将我摊上的书全部拿走。”老妇人抬起头来,似乎在看着娜提雅维达的方向,然而眼皮依旧耷拉着,并没有睁开,“你看起来似乎很疑惑……唉,这些书我带着太重了,而且这儿看起来没什么生意。放心,这些书里头并没有什么坏东西。赌约既然是赌约,当然得照着胜者的规矩办事。”

  “好。”娜提雅维达说,“既然输的只能是你,我也不需要顾忌你的条件。”

  在兰斯与莱芙的武器相碰之后,两人很快又分开了。

  如果说第一次退却还能说出“礼让”的话,那么在兰斯第二次突兀地从莱芙身边退走之后,便已经引起了一些骑士的疑惑。

  还有一些骑士依旧蒙在鼓里,继续冲着兰斯道:

  “让步让得太明显了,你可不要瞧不起人家!”

  “拖时间吗——这是什么打法?顶多再过一刻钟,不分出胜负我就要回屋里乘凉了!”

  “难道是因为莱芙也瞧在那条腿的份上没有使力,所以才退回来的?既然如此,一个跛了腿,一个没拔出武器,何不换一个状态更好的时候比拼?”

  “别这么磨蹭呀!奇怪,怎么都不动了?”

  只有真正参与战斗的两人才知道刚才发生了多么不对劲的事,因为就在兰斯将剑收回来之时,明显地听到又一声“铮”——是剑被压弯了之后弹回原型的声音。

  然后,莱芙并没有觉得自己确实使出了能将重剑压得变形的力气。

  “是你……还是你的刀……”兰斯惊疑未定,“是怎么回事?”

  “真没有想到,”莱芙说,“在成为正式骑士之后,实力竟能如此突飞猛进。”

  “不是这样。”兰斯说,“圣殿对于骑士的加持作用,怎么说,相当微妙,主要体现在精神力的增强上。等级越高的骑士,心志会越坚定,对武技的领悟会越深,躯体越协调,从而少生疾病,伤病的恢复也会越快……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是直接提升力量的。”

  “可是,刚才又该怎么解释……”莱芙说,“我除了换一个刀鞘以外,可并没有做别的事?”她甚至特意交代了麦德拉,在战斗结束之前,都不要施加任何影响。

  “吃了特殊的药品,或是被怪异生物咬伤,你等会儿再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这样的经历,我真的很好奇……”兰斯道,“总之,暂且不管这些,很好——你让我紧张起来了,我不会再软绵绵地试探下去了,我要试试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重剑又一次挥来时,兰斯用了十足的力气。

  剑身撞在了莱芙的刀鞘上,莱芙向后踩了一个弓步,但还是被压得退了几步。这一回兰斯并没有退却,重剑在剧烈碰撞之下弯折,强度有余而韧度不足的金属材料,从剑尖开始,出现了破碎的纹路。

  “咔嚓”一声,在剑柄到剑尖的二分之一处产生了裂口,带着剑尖的部位落在了地上。兰斯手里还拿着剑柄,由于没有收力加之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状况,在剑尖掉之后,他重心不稳向莱芙的方向跌去。

  在断剑的刃口碰到她的脖子之前,莱芙侧身避开,就地一滚,接着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兰斯在踉跄了两步之后,也站稳了,回过身来看着她。原本绑在腿部的木板,在刚才已经“咔”地折断了,好在兰斯的腿正如他自己声称的那样,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此时莱芙的位置,和兰斯的位置,刚好巧合地调换了。

  莱芙低头看看地上的那半截重剑,又看看兰斯手里的半,瞧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龙革刀鞘,终于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出现在哪儿。

  气氛陷入了一瞬间的僵硬。

  骑士团中的成员都沉默了,好几个人巴掌拍到一半,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之中,话头也卡死在喉咙里。唯有几个原本对打斗感兴趣的南部人,由于这场战斗就这么无始无终的收尾了,一边发出失望之语,一边走开。

  “你只换了一个刀鞘……冒昧地问一句……我的同伴……”兰斯在受惊之下,语气变得客气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问,“这个刀鞘的材料是……”

  “那个……这是……”莱芙的眼睛飞快地向四周扫了一圈,看到了正板着脸瞧着她的希尔顿团长,又看到了正用温柔如水的目光赞许地望着她的娜提雅维达——仿佛她笃定了这一切会发生一样。

  莱芙知道她的确是胜利了,但是这场胜利——即便不是有意的,甚至她在刻意避免着——她确实赢得实在是过于狡猾了。

  她寻思着应不应该回答兰斯的问题,如果她不说出来,恐怕难以解释这一切;如果她说出来了,会不会有人寻根究底,问她这刀鞘的来历,打造方式,继而误以为她和魔龙之间有什么友谊。

  终究还是决定回答,但是不知为何,话语也像兰斯一般结结巴巴了起来,“是……是……龙的甲壳或皮革之类的……我的同伴……我不怎么确定是哪个部位的,应该是在蜕皮的时候换下来的……并不是我去脱下来的……这个……总之并不是我去脱下来的……”

  “莱芙,你竟然……”兰斯看着她,脸变得通红,接着一下子将剑柄丢在了地上。

  “欸,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莱芙站在了原地,羞愧之情冒出了头。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肩头撞上一个剑柄,剑的主人正是希尔顿团长。

  希尔顿团长冲她伸出手来,掌心朝上,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莱芙瞬间地领悟他的意图,配合地将砍刀缴纳了上去,接着略有几分心虚地耷拉着脑袋,说:“我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在她失去了武器之后,四十几个人高马大的骑士都靠过来,像平地长出来的高墙一般,将她围拢在了中央。

  莱芙的身高原本只能及得上骑士团中最矮的那名骑士的肩膀部位,此时她就像生长在高大乔木林中的一株矮小灌木,逐渐被残忍地剥夺了阳光和空气,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解释几句,便被拎着腿和胳膊举了起来。

  “啊——”莱芙在身体腾空之后,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想不到你竟然有如此勇气,独入魔龙的巢穴!一定是一场极为精彩的冒险。”兰斯说,“我输了,我相当佩服你,我输给了你的勇气。”

  “快放我……”莱芙被抛了起来,“……下来。”

  “之前一直当你说的屠龙经历都是大话,”一个骑士说,“现在我可真的信了。”

  “我快……”莱芙说,“吐出来了……”

  “获得这样的神兵利器,定是经历了一场恶斗。”又一个骑士说,“要是我的话,早就大说特说了。”

  让莱芙庆幸的是,似乎她只给出了一条信息,骑士们便立刻用想象力填补了前因后果。在他们口中,她已经真的成了一个单枪匹马屠龙的勇士,虽然尚未功成,依旧凭着实力在血战之中夺取了配得上牺牲的战利品。

  可是……莱芙偶尔会想,她的实力配不上战力品。

  狡猾,她果然有点狡猾。

  “只在传闻中听说过龙革这种材料,”希尔顿在一旁,将那把他原本觉得对莱芙而言过于寒碜的砍刀翻来覆去地看,“没有想到真有实物存在,而且如此令人惊艳。轻薄却又不失坚硬,坚硬的同时却又不脆断。具有类似性质的材料,绝无仅有……”

  骑士团中的其余成员,似乎都不像希尔顿那般对于武器材料感兴趣,单是听说莱芙进了魔龙的巢穴、之后不仅全须全尾地出来了、甚至还抢夺了战利品,便兴奋得不成样子。

  “关键是,”希尔顿说,“这种胜于任何金属的材料,居然还该死的美观……在阳光下闪烁着的光泽,犹如贵重的黑色宝石……”

  “是啊,我从未想到过,”娜提雅维达在一旁,同样惊叹地看着那把砍刀鞘,“实用性与外形兼具,世间竟有如此完美的材料。”

  “您说得甚是。”希尔顿说。

  “尤其是制造的工艺竟是如此精湛,完美地贴合了一把平平无奇的砍刀,犹如第二层皮肤一般。制革术结合了托纳丛林中三个罕为人知的部族的工艺,而制革使用的药水,却是将希克纳最灼热的岩浆,用路克非冰原中万年未曾解封的雪山冰层融化而成的水浸出的。”娜提雅维达说,“也唯有这般工艺,才能配得上这么好的材料。”

  “甚……是。”希尔顿说,“大人见识之广博,另人叹为观止。”

  “我甚至考虑过,用龙革制作全套的服装,”娜提雅维达说,“对于一个骑士来说,或许是一件值得期待的礼物吧。”

  “我要是那个骑士,”希尔顿说,“一定会高兴疯了的。”

  到了莱芙终于被放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是面色苍白、一副要吐出来的样子,身体也晃晃悠悠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能站稳。

  “可惜了,跟了我五年的老伙计……”兰斯将两截重剑从地上捡了起来,心疼地抱在了怀里,望着剑的目光犹如望着情人。

  接着他看向莱芙,倒也愿赌服输,并没有因为武器受损而有丝毫怨怪,“但是说实在话,如果不是这副刀鞘,凭你的实力,是赢不了我的。”

  “武器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莱芙将胸口的那一股因胜之不武而生的羞耻感踩到了脚底下,“幻境、瘴气、迷惑人心的歌声、高出常人的肢体力量……在遇到魔物的时候,永远无法预料到它会使出哪一种事先未说口的手段,但这些都是实力的一部分。”

  “……虽然听起来很奇怪,”兰斯道,“我竟然觉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然而这种情况和你的刀鞘不同吧。”

  “命运与诡计,任何致胜的因素,都是实力的一部分。”莱芙铿锵有力地说,“即便是输给了命运,输给了诡计,总不能哭闹着说:它不是靠着实力赢的。把失败的责任推脱给不公平,永远指望着在残酷的前途之中,永远有一个主持公道的人——这岂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可是你……”一个骑士反驳道,“赞许不择手段地求胜,这难道不与为非作歹者的诡辩如出一辙吗?”

  自然了,我难道不会因为借助外力得胜而感到内心不安吗?我会的。”莱芙说着,声音突然高昂了起来,“然而为了荣耀与新娘、为了比金子更加珍贵的梦想,为了圣殿的意志,忍受这种不安,也是骑士修行的一部分。”

  “还能这样认为吗?”刚才那个骑士惊讶地瞧着她,“可恶……我居然被说动了。”

  “之所会说出屠龙这种大话,”另一个骑士若有所思,“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觉悟吗?”

  麦德拉的状态没有比莱芙好多少。在莱芙被抛起来的时候,她没有来得及逃脱,在空中只好抓着莱芙的耳朵,并且随着身体的起伏,抑扬顿挫地尖叫着。小人的叫声是如此刺耳,以至于莱芙哪怕没有被抛得头昏脑涨,也足够被尖叫声刺激得头昏脑涨。

  “主人,这种惊人的说服力是怎么回事?”麦德拉跑到了莱芙的另一只没有在嗡嗡叫的耳朵,讨好地说,“如果不是看到了您之前的表情,我几乎完全相信了您深信如此。您理直气壮地说服人的样子可是充满魅力。您是怎么做到的,我也想学……”

  “咳,在我的故乡,流传着一种叫作‘中二宣言’的说服术。”莱芙捂着嘴,压低了声音,“经过多年熏陶,耳濡目染,直到你深信不疑,便可掌握。如果施放成功,可以造成一点精神攻击。”

  她话音未落,便看到了似乎在和希尔顿团长交流着什么重要事项的娜提雅维达突然向她望过来,脸上流露出几分笑意。两人目光对视,在那一瞬间,莱芙突然有一种感觉,即娜提雅维达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依旧听到了她说的话,而且虽然无法理解字面意思,但是娜提雅维达似乎猜出了她说的大约是什么性质的东西,所以才愉悦地笑了起来。

  她蓦然惊觉,在麦德拉的吹捧之下,她似乎提到了曾经的那个世界里的东西,语气居然还很轻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姐姐将她保护在了一个简单的空间里,在那个空间里,她的伙伴只是一群群活跃在纸页和屏幕的、热血的、天真如单细胞生物的、执着于自己理想的角色。

  或许正是因为她喜欢那种过于乐观积极向上的显得不够深沉的角色,在进入异世界之后,便下意识地在往自己向往的样子活着。

  “听……听不懂欸,好厉害的样子。”麦德拉抱住了莱芙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总之还是觉得主人最棒了。”

  “真没有想到,您对她的了解,居然比起我对人心的占卜还要灵验。”书摊主人说着将水晶球推到了娜提雅维达面前,“您赢了,客人。这是我付出的代价,请拿走吧。”

  “不,这东西对您很有用,对我却没有什么用。我帮您将书带走吧。”娜提雅维达说着将书摊上的书都收拢了起来,“我倒是要感谢您的赌约,如果没有您的话,我恐怕不会注意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接下来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利奥波德王国瑟泷郡埃德村人士,十六岁之前几乎没有出过村子,在成为骑士之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牧羊姑娘,履历干净得像盆清水……然而她说的来自所谓‘故乡’的东西,似乎在大陆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找不到源头,而且这似乎不是第一次了……唔,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咳……”老妇人清了清嗓子,说,“你可要珍惜我的书。焉知,其中不会有更有趣的东西?”

  娜提雅维达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您总不至于觉得我会相信,您免费给的东西里,包含着多少善意吧?”

  “解决你的疑惑,”老妇人说,“便是我的善意。”

  “书是用来解闷的,我一向觉得,除了工艺类的书籍之外,号称能解决什么问题的,从来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像是圣殿出的几册书,诸如《某神官论择友原则》、《不违背天主意图的饮食之道》、《夫妻相处之论节制》……读了反而会如同教蜈蚣用腿一样,将原本自然的东西,变得极不自然。不过那本饮食书,里面有几个菜谱,倒是可取。”娜提雅维达说,“我一向靠着本能活着,从来没有任何疑惑需要解。”

  “当本能开始误事的时候。”老妇人说。

  娜提雅维达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道:“只有弱小而愚昧的生物才需要依靠书籍的指导。难道您是说,在您的书中,藏着揭露世界来源和宇宙奥秘的知识吗?可我并不需要。”

  “……我也提出一个赌约,如果您发现有一天确实需要用到我书中的东西,”老妇人说,“你得帮我一个小忙。”

  “哦,不愧是游巫一族,最可靠的旅行商。我可敬的先辈便与你族有所交易,据说你们能够提供一切所需要的商品,包括从信息贩那儿也买不到的消息。”娜提雅维达语带讽刺,“怎么到了您这一代,居然因为不能提供我要买的信息,便一再地顾左右而言他呢?”

  “您以为您想要的是信息,实际上您未必真的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老妇人继续擦拭着水晶球,“吾族中人做买卖向来公道,所求不过是让商品各归其位,到达最需要它们的人手中,并从中获取一些微薄的辛劳费而已。”

  莱芙从希尔顿团长手中拿回了砍刀,接着又和骑士团成员们说了几句话。很快,希尔顿团长和三分之二的骑士回房修整,兰斯则和剩余的骑士约好了去置办一些物资。

  莱芙注意到,娜提雅维达在中途与希尔顿团长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又去了书摊上。她正想要找机会和娜提雅维达提一提那把刀鞘的事,等骑士们离开之后,便向书摊走去。

  书摊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三个陌生的南部少女,正与娜提雅维达在一同交谈。人形魔龙身着白袍,和三个南部少女在一起,显得友善而亲切。

  莱芙还记得魔龙爱好读的书,似乎都是些古怪的爱情故事。

  走近了才发现,原本生意惨淡的书摊,居然已经被搬空了。

  “……是的,真是好可怜呢。”娜提雅维达背对着她,声音有些闷闷的。

  “几位是在聊萨布丽娜公主和艾莉西娅公主的事吗,”莱芙听到了东零西碎的几个名字,想起了萨布丽娜公主在见到她之后的一系列举动,便加快了步伐,“在我看来,这对姐妹的感情深厚得很。”

  “小姑娘,凡是在这王都里头住得有些年头的人,可都不会这么认为。”书摊主人的脸原本一直掩盖在黑色尖帽的帽沿之下,直到抬起头来,莱芙才发觉她的长相实在是太像那种大人用来告诫孩子晚上别出门的邪巫故事里的坏角色了,“只不过一时之间,想要找到一个肯向北方人透露消息的,恐怕很难。”

  “是的呢,这几个姑娘都告诉过我了,骑士小姐您也来听一听吧。”娜提雅维达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手中拿着的帕子上有着未干的水痕,“王室向来藏有一些密辛……只是,我没有想到她居然如此悲惨,如此可怜……”

  见娜提雅维达这副样子,莱芙吃不准她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多愁善感——如果这只三千岁的大魔物喜爱读人类的爱情故事这一点不违合的话,那么泪腺发达这一点也就不算违合了。

  “哦,北方客人,难道您还不知道吗?”第一个少女说,“那我就从头说起吧,萨布丽娜公主和艾莉西娅公主并不是同父同母的姐妹,她们甚至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萨布丽娜公主出生不久,她的母亲,也就是萨莉王后便过世了;在她十岁的时候,泊莎王后带艾莉西娅公主改嫁给了国王。”

  “意思是,姐妹俩的关系,一开始并没有这么好吗?”莱芙问,“既然专门强调了血缘关系,这对于她们的感情一定有所影响的。萨布丽娜公主是如此温柔又热情,当时又如此年幼,难不成……”

  “大多数人总是会想当然地觉得:在后母和继女之间,总是前者占据优势。但是这儿的情况完全相反。”第二个少女说,“泊莎王后也是一个可怜人,她原本有丈夫,而且夫妻俩感情深厚,但是国王使了一些不怎么正当的手段。总之,在国王见到她之后,才不过几个月,她就成了寡妇。在丈夫下葬的时候,她悲痛之下,甚至趴到了棺材上,要求将她也埋进土里,是因为艾莉西娅公主,才放弃了轻生的打算。她丈夫生前,正要运送一批货物,意外离世之后,债主寻上门来,想要抓着母女二人抵债……经历了种种,泊莎王后这才答应了先国王的求婚。”

  “萨布丽娜公主相当早熟,在很小的时候便表现出了对宫廷的掌控欲,她了解先国王多情的天性,将许多妄图进入宫廷的女人赶了出去,但是先国王似乎对泊莎王后青眼有加。在泊莎王后进宫之后,萨布丽娜公主将她从萨莉王后的旧宫殿赶了出去。泊莎王后性情软弱,处处容忍,同时体弱多病,婚后一年就过世了。对于泊莎王后的短命,有各种各样的传言,许多人认为是萨布丽娜公主下的毒手。”第二个少女说,“先王并不怎么在意艾莉西娅公主,在泊莎王后过世之后,艾莉西娅公主便彻底地掌控在了萨布丽娜公主手中。”

  “这……”莱芙被埃尔维斯国上一代王族复杂的关系吃了一惊,但是依旧对于两位公主之间的姐妹情深信不疑,“这里怎么会用‘掌控’这个单词呢?”

  “不仅仅是掌控,用‘欺凌’或是‘虐待’,或许更加合适一些。”第三个少女说,“总之,萨布丽娜公主一直将艾莉西娅公主当成下人使唤,只许她穿使女的旧衣服,吃普通的食物,住在使女的屋子里,每天使唤她洗衣铺床。”

  “怎么会这样,是传言有误吗?”莱芙问。

  “大家都看到好几回了,艾莉西娅公主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寒冷的夜里出来,脸上挂着泪水,露出的胳膊上还有青青紫紫的伤痕。有人看到她拿着洗衣桶到河边打水,打扮得连一个下等的奴隶都不如。”第一个少女说。

  “在十五岁的时候,艾莉西娅公主曾经扬言说,要离开这个国家。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萨布丽娜公主会同意,毕竟她是那么厌恶泊莎王后和她的血脉。但是让人大为意外的是,萨布丽娜公主却硬是不肯放艾莉西娅公主走。有几位贵族青年想要与艾莉西娅公主求婚,也被萨布丽娜公主拦了下来。在今年九月,艾莉西娅公主策划过一次出逃,自然依旧是徒劳无功。在被萨布丽娜公主捉回来之后,艾莉西娅公主还被囚禁了起来。之后萨布丽娜公主似乎终于产生一丝姐妹之情,开始给艾莉西娅公主提供锦衣玉食,但是艾莉西娅公主并不领情。”

  “这倒是同萨布莉娜公主之前对我说的话对上了。”莱芙还记得萨布丽娜公主确实提到过,艾莉西娅公主想要效防她成为骑士,离开这个国家,所以萨布丽娜公主才会在见到她之前对她存有偏见。但是萨布丽娜公主却没有说前因后果。

  萨布丽娜公主所说的“如你所愿”,指的便是给艾莉西娅公主自由。

  “许多人都说,”第二个少女说,“艾莉西娅公主之所以肯跟着那个奇怪的男人走,也只是想要找个机会离开这个国家而已。实际上她当初本可以不答应的。”

  “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一切了。”第三个少女说。

  莱芙被这两姐妹的关系搞得反应不过来,一抬头,便见三个少女已经走远了。

  跟她们同时离开的,还有那个打扮像巫婆的老妇人,后者看起来年迈,收拾东西却十分利索。她将水晶球揣在怀里,摆摊子剩下的东西,则都装进一个布袋,将拐棍样的东西别在腰后,健步如飞。身后跟着一只绿眼睛的黑猫。

  在消失在路口之前,老妇人回过头来,冲着莱芙露出了一个阴森的笑容,用口型说:“真不错。”

  莱芙背上冒出一层冷汗。她想起娜提雅维达上一个扮相便是一个邪巫,有时候笑起来给她的感觉,简直和此刻如出一辙。

  “不能以貌取人呀,”娜提雅维达凑到了她的耳边,幽幽地说,“在骑士小姐心里,似乎已经认定了萨布丽娜公主是一个十足温和亲善的人,是一个好姐姐,说不定她其实是一个经常欺负妹妹的坏姐姐呢……萨布丽娜公主说骑士小姐很像妹妹,说不定也想欺负骑士小姐……好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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