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第一百六十九章_望尽十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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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第一百六十九章

  “轰隆”一声,屋外骤然响起了一道闷雷,尹秋在睡梦中被那雷声吵醒,下意识撑身坐起,闷了一脑袋的汗。

  雷声余音犹在,好似就萦绕在耳边,寝殿里一片昏沉,没有点灯,只有外间的廊子里挂了几盏灯笼。

  天是黑的。

  尹秋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神不宁,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摸着黑披好了衣,掀开帘子去了大殿,外头没有满江雪的身影。

  “师叔哪里去了?”尹秋倚在门边,声音是刚睡醒后的低哑。

  院子里人不多,几个弟子正聚在一处玩儿着飞刀,听到问询,便都纷纷回身朝尹秋看了去。

  “应该是去明光殿了罢,先前师姐睡着后不久,有人来了惊月峰把师叔请走了。”

  额上的汗来不及擦,晚间的凉风吹得尹秋一个哆嗦,她抬头看着天幕,缓了会儿精神才说:“什么时辰了?”

  弟子们异口同声地回:“戌时末了。”

  心口还在怦怦直跳,怎么也不能平静,尹秋掏出手帕拭了拭汗,说:“今日是除夕,年夜饭都吃了,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待着?下去休息罢。”

  一名弟子笑道:“我们若是去休息,沉星殿就只剩师姐一个人了,师叔走的时候特地交代过,让我们留下来陪一陪师姐。”

  尹秋攥着那帕子,脸色不大好,问道:“可有白灵的消息?”

  弟子们交头接耳,都摇起了头:“还没呢,便是快马加鞭起码也得过了初四才能回来罢,估计昨日刚到明月楼。师姐放心罢,季师姐已经在上元城里头守着了,白灵师姐若是回来,咱们很快就能得信。”

  尹秋按着胸口,深呼吸一口气,闻言在原地愣了半晌,末了才道:“好,你们先下去罢,大过年的宫里难得悠闲,不必守着我,记得少吃酒,别太晚睡。”

  弟子们欠身应下,欢欢喜喜地退了下去。

  人影接连消失,风势也随之减缓下来,之前那道雷声来得突然,此刻倒是再没听见了。尹秋愁眉不展,心里头一直记挂着傅湘的安危,她一边宽慰自己不要多想,一边却又止不住地心慌,总感觉要出事。

  就这般闷闷不乐地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尹秋在冷风里平复了些许浮躁的心绪,她正要打算转身入殿时,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听到那动静,尹秋心下一喜,以为是满江雪回来了,她连忙探出头去看,却见昏黄灯光之下,来的竟是多日不见的公子梵。

  “父?您怎么……”尹秋略感意外,急忙扫了一眼周围,见四处都已无别的身影,她才赶紧拉着公子梵入了殿中,顺手关上了大门。

  “怕什么,”公子梵唇角微弯,露出个和善的笑来,“人都走了,没人看见我来。”

  “您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尹秋扒在门口往外看了看,“万一被人瞧见怎么办?”

  门被关上,外头的昏光也就被阻隔在外,两人站在阴影里,都不大看得清彼此。公子梵说:“没有万一,我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满江雪不在,那些弟子们又都走了,你尽管放心。”

  听他这么说,尹秋倒也勉强松了口气,立马问道:“父不是去魏城了么?您怎么会这时候跑来找我?”

  “今日是除夕,”公子梵说,“既是过年,当父的也该来看看你。”

  尹秋得了这话,不由笑了起来,说:“若非不能光明正大地见面,其实该我主动向父拜年才是。”

  “你有这个心便好,”公子梵朝尹秋走近了几步,微微俯身打量她,“来,让我瞧瞧你身子如何了。”

  尹秋朝他伸去一只手,公子梵便将指腹搭在了她腕间,尹秋说:“父还没回答我,你不是要去魏城么?”

  公子梵看了她一眼,温声道:“有点事耽搁了,今夜与你见过面后,我就得立即启程。”

  “什么事耽搁了?”尹秋下意识问出这句,问完又觉得这话不妥,便紧接着道,“宫里出了事,父神通广大,不知可有听闻?”

  公子梵将视线落在尹秋手上,闻言反问道:“何事?”

  “上次相见,我曾经和您说过,宫里的细作是无悔峰的陆师姐,”尹秋说,“我们搞错了,陆师姐是被冤枉的,真正的细作其实是大师姐叶芝兰,父知道这个人么?”

  公子梵略一思量,答道:“听说过,是谢宜君那位座下首徒?”

  “正是,”尹秋说,“小七是她,吹笛人亦是她,还有泄露地底机关图纸的人也是她。”

  “图纸也是她泄露的?”公子梵收了手,仍是没看尹秋,“她与如意门有什么仇?”

  尹秋叹气:“她与如意门半点仇怨也无,她仅仅只是为了对付师叔,才会帮南宫悯灭了如意门,不过她已经死了,掌门本想将她活捉,再问出那些暗卫弟子背后的主谋是谁,可没想到那人一直在暗中观望,还越过我们所有人把她杀了。”

  寒风流连在门口不肯离去,没有点灯的沉星殿在这风声里显得更加冷清。公子梵听完尹秋这番话未作点评,只是问道:“你的内伤倒是有所好转,但我见你这手上又多了不少外伤,怎么弄的?”

  尹秋担心满江雪会突然回来,便将那日所发生的事同公子梵简要概述了一遍,她心里不大太平,讲完便又将公子梵带到了西侧的窗前,道:“长话要短说,我还不知师叔何时回来,你若是听到响动,待会儿就直接跳窗走,千万别被师叔撞见了。”

  公子梵见她慌慌张张的,不禁笑道:“说了让你放宽心,她不会那么快回来的,不必害怕。”

  发觉他听完自己的话反应很是平静,尹秋多少觉得有些奇怪,问道:“我说了这么多,父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公子梵看着她手上的伤势,埋头道:“这叫处变不惊,人都已经死了,惊讶也无用。”

  尹秋顿了顿,又说:“可我还提到了我娘……这个您也不惊讶吗?”

  公子梵沉默片刻,叹气道:“也许是因为我早就猜到过曼冬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你方才提起她被那人暗算,我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说完这话,摸了摸尹秋的脸,“人死不能复生,痛惜也是枉然。如今最重要的是你,只要你没事,那就什么都好。”

  他脸上的面具泛着零星冷光,使人无法分辨他现下到底是何表情,尹秋看着公子梵,心底在这一刻无端生出了些难言的异样感。

  她原本以为公子梵听说沈曼冬已死的消息后会大受打击,所以她方才叙说此事时还格外小心翼翼,也极为斟酌用词,可没想到公子梵居然这般平静,他甚至没有表露出分毫的心痛和惋惜。

  这合乎常里吗?

  一个深爱沈曼冬那么多年还对她女儿百般照拂的人,在听说她的死讯后怎么会是这样淡然的反应?

  对于沈曼冬的死,尹秋纵然也早有心里准备,但当她亲耳听到时仍然觉得天都要塌了。她一方面觉得意料之中,另一方面却还是无法接受,她和公子梵对沈曼冬的感情虽然不能混为一谈,但从她认识公子梵起,尹秋就知道他对沈曼冬有多痴情,他甚至为了沈曼冬终身不娶,这样一个用情至深的人,不论怎么想,他都不该是眼下这般的冷静。

  尹秋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思索良多。

  要么公子梵的确如他口中所说,他是早有预料,所以当下并不感到多么意外,要么他是在此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沈曼冬已死的真相,所以他才半点也不吃惊。

  前者如何,尹秋现在无法判断,但倘使是后者,那么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在如意门事发当年,还是在叶芝兰把她关起来的那天夜里?

  有关沈曼冬的死,叶芝兰在崖边未曾提过,如若公子梵不是在多年前就知道了,那就只能是在那天夜里亲耳听见的。

  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在暗中目睹了一切,而这些天来所发生的种种事件,他其实也无比清楚,根本无需尹秋转述。

  所以他先前说因为别的事耽搁了没有去魏城,指的就是叶芝兰这件事吗?

  那叶芝兰……会不会就是被他杀的?

  如果是,那公子梵……会不会就是暗卫弟子背后的主谋?

  乍然间思考到这些,尹秋顿时后背发凉,越想越心惊,手臂上顷刻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发觉尹秋忽然间四肢僵硬,公子梵低垂的眼眸暗了暗,问道:“冷?”

  尹秋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尽量神色自如地笑了笑,说:“更深寒重,有一点。”

  公子梵像是能洞悉她在想什么,也跟着笑了一下,说:“小姑娘不要说谎,你不是冷,”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尹秋说,“你在怕我。”

  尹秋一瞬无比恐慌,但也极力稳住了心神,说:“我怕你做什么?”

  公子梵看着她,轻叹道:“你不必怕我,”他说着,倏然伸手点了尹秋的穴道,“除了满江雪,这世上你唯一还能够信任的人,就只有我了。”

  “你——”尹秋神情微变,挣扎起来,“你点我的穴做什么?!”

  公子梵说:“自然是为了救你。”他说完这话,从怀中取了粒丹药出来,塞进了尹秋嘴里,强行让她咽了下去。

  “这是什么?”尹秋大惊,“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反正不是毒,”公子梵将尹秋抱到寝殿的床榻上放了下来,从容道,“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不过我已经说了,你可以信任我,谷里的孩儿们已经查到了解毒之法,我今日来找你,为的就是此事。”

  听他此言,尹秋愣了愣,说:“……你要给我解毒?”

  公子梵点头:“是。”

  尹秋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怎么解?”

  公子梵垂眸看着尹秋,迟疑片刻却没答这话,而是轻声笑了起来。他柔声说:“小秋,不要怕,你睡一觉就好了,父能为你做的不多,不管你方才想了些什么,你都要记得我不会害你。等你的毒解了,这事应该瞒不了满江雪太久,她若问起,你要实在搪塞不了,就将我的事告诉她也无妨。”

  借着廊子里的灯光,尹秋定定地看着他,不由问道:“你到底是谁?”

  公子梵没有说话,他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刀,在腕间割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温热的血水登时流淌下来,弄脏了尹秋的衣裙。

  “你干什么……?”尹秋在昏暗里睁大了双眼,“你先说——你要怎么解毒?!”

  公子梵还是没吭声,他将五指收拢成拳,送去了尹秋唇边,血水顺着唇齿直往咽喉下滑而去,尹秋动弹不得,只能被迫吞咽。

  “父!”尹秋被呛得咳嗽起来,大喊,“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别说话,”公子梵轻轻笑着,他用另一只手在尹秋胸口拍了拍,哄小孩儿似地哄着她,“等你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很快就能变回那个活蹦乱跳的小秋,等你好了,你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千万要牢记,父不论如何都不会害你。”

  他话音一落,一团柔和的光晕即刻在他掌心亮了起来。

  胸口猛地传来了熟悉的剧痛,尹秋大口喘着气,不多时便已说不出话来,公子梵又在腕间补了一刀,更多的血水涌进了尹秋的唇齿。

  昏暗被撞碎,床帏间的这一方小天地,登时像挥洒来了一片月光。那团光晕愈涨愈烈,尹秋体内的痛意也愈发不可忍受。

  不过很快,她就感到头脑渐渐晕眩起来,意识彻底消失前的那一刻,尹秋半睁着眼眸,已然看不清公子梵戴着面具的脸。

  她只看见了公子梵那只伤痕累累的手。

  ·

  “这是师父今日新研制出来的药。”孟璟举着小油灯在案前坐下,为对面的满江雪沏了一杯清茶。

  藏书阁夜间不准见火,两人待在外厅,四周没有书架,只有供人休息的桌椅。那灯火细小如豆,烛光微弱,只能照亮案面上的书册和一个小药瓶。

  满江雪呷了口茶,看着孟璟将那药瓶的封口打开,倒了一粒漆黑的小药丸出来,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登时在两人的鼻息间弥散开来。

  “依照那几味药,我和师父对比过,在古籍上找到了叶师姐所制的蛊毒,”孟璟将手边的书册翻开,朝满江雪跟前推了过去,“此蛊名为失心蛊,算是关外的蛊毒之术里较为温和的一种。”

  满江雪看了那书页一眼,没什么心思细读,说:“温和?”

  “嗯,的确是温和,”孟璟说,“若无养蛊人的主动操控,这蛊虫待在人体内并不会无故发作,而这书上所记载的其它蛊毒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人吃下去就会在极快的时间里被折磨而死,所以我才说它温和。”

  满江雪表示明白,问道:“那又是怎么个失心法?”

  孟璟说:“温和不代表没有丝毫攻击性,就算养蛊人不操控,它若在人体内滞留久了,也会慢慢吸食掉人的精血,至多一年,中蛊人就会逐渐变得体弱多病,卧床不起,还会痴痴傻傻丢了心智,到最后再演变成七窍流血,不治而死。”

  满江雪皱了皱眉,瞧着那药丸说:“这是解药?”

  孟璟长长地叹了口气:“还不是,它目前的作用只能让我们探查到蛊虫的活动迹象,若想解毒,就还差一味药引。”

  满江雪说:“什么药引。”

  孟璟面露难色,嗫嚅半晌才道:“……要养蛊人的活血。”

  满江雪一愣,捏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收紧了几分。

  “这种蛊虫从幼年时期起,就需要养蛊人用自己的血来喂养,靠这种法子养出来的蛊虫,除了养蛊人以外,其余人的话它一概不会听,”孟璟垂着头,不敢看满江雪,声若蚊呐道,“意思就是,如若没有养蛊人的活血,这枚丹药就算让尹秋服用下去,那蛊虫也不会吃,且这药的气味还能反过来刺激蛊虫,让它在没有主人命令的情况下攻击中蛊人……所以这药吃不得,而真正的解药……也做不成了。”

  叶芝兰已死,她的尸体都被火化成了一堆骨灰埋了起来,这世上哪里还有她的活血?

  “我已叫人在叶师姐房里搜找过,没有找到任何她留下来的药物,”孟璟越说越小声,挫败之情溢于言表,“也许她做过解药,但我们根本找不到……”

  厅中一时寂静。

  许久,满江雪才又开口道:“那除了研制解药,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孟璟将那药丸装了回去,闻言噤声片刻,说:“有是有,但……”

  “是什么?”满江雪问得很快。

  孟璟犹豫一阵,末了才将视线移到满江雪脸上,吞吞吐吐地说:“古籍上写了,如若没有解药,就做不到直接将蛊虫在人体内杀死,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要一个功力深厚的人,强行将那蛊虫逼出来。”

  听闻此言,满江雪稍微缓和了点凝重的神色,她将手里的茶杯搁下,轻声道:“这个我有想过,就是不知可不可行,你将具体该怎么做说与我听听。”

  “师叔,这法子太凶险了,绝不只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孟璟难掩倦色,疲惫道,“我知道您武功高强,可这过程中一旦稍有不慎,尹秋可是会死的,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满江雪略显急切,追问道:“到底要怎么做,你直言便是。”

  孟璟眉头紧蹙,在心里组织了一番言辞,答道:“首先要让中蛊人进入假死状态,这是为了迷惑蛊虫,让它相信自己没有附着于活人躯体,而是待在一具尸体内。尔后施救者要把自己的血喂给中蛊人,等蛊虫喝得半饱时,才能开始用真气相逼。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血是不能停的,当蛊虫发觉中蛊人已死,又有外力干扰,它自然会跟着新鲜的血液跑,可即便它被逼出来了,施救者也不能轻易中断内力,还要继续护着中蛊人的性命。而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施救者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蛊虫,那么它就会顺应天性闻着味道往血液的来源之处爬去。也就是说,它虽然可以离开中蛊人,但它也会很快钻进施救者的伤口。师叔,我这么说……您能明白吗?”

  满江雪默然片刻,说:“明白了,”她顿了顿,“要想救小秋,就得将蛊虫引到我自己身上来。”

  孟璟沉重道:“正是……”他将手里的医书攥得发皱,哑声道,“且这法子还不一定就能成功,饶是成功了,施救者的功力也回不来了,倘若情况凶险,施救者甚至会将毕生所练的功力全部耗尽,那就……那就成了个废人。再加上身中蛊毒,那么施救者的境况,只会比尹秋更加棘手,说不定连自身都难保。”

  满江雪听完他这番话,沉默少顷道:“既然如此,那就……”

  “师叔——”没等她说完,孟璟便打断道,“此事绝非儿戏,您一定要慎重考虑之后再做决定。”

  满江雪静坐须臾,唇边溢出了点笑意:“不用考虑了,”她说着,托着裙面站起了身,“你也说了,这是唯一能救小秋的办法,我若不救她,那她就只有不到一年的光景可活,我不能看着她死。”

  瞧见满江雪极少在外人面前展露的笑容,孟璟怔了怔,咬紧牙关无声地挣扎了片刻,忽而也跟着起身道:“要不让我来罢。”

  满江雪得了这话,看了孟璟一眼:“你?”

  孟璟侧着身子,没看满江雪,她垂着头,语气里带了点自嘲的意味:“左右我也是个废人,在这世上无足轻重,也没人在乎,死了就死了。只要师叔在旁催动内力,我可以用我的血来吸引蛊虫。”

  闻言,满江雪不免感到意外,方才舒展开来的双眉又皱了起来。

  远离了长案上的灯光,孟璟整个人像是融进了黑暗里,她闷了一阵,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转过身迎上了满江雪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师叔,我知道您和尹秋情投意合,但我……但我其实也对她有意!”

  听她此言,满江雪眼睫微抬,眸中的光华闪了闪。

  孟璟捏紧了掌心,明明在满江雪跟前毫无底气,却还是强忍着那份无地自容,坚定地道,“我心仪尹秋很久了,我很喜欢她。也许在旁人眼里,我只是个山野农户出身的穷小子,配不上尹秋,我小的时候还恨过她,欺负过她,可我已经知道错了,这些年来,我也力所能及地弥补她了,纵然我做的还远远不够,尹秋也早已心有所属,但那并不妨碍我继续喜欢她,在我心里,师叔也的确是最适合陪伴尹秋的那个人,所以……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在一起!我愿意救她,我这条命不值钱,可师叔不一样,您要是出了事,尹秋一定会很伤心,那也不是我想看到的——师叔,我是认真的,让我来罢!”

  满江雪静静看着她,久久没有言语。

  孟璟在她的目光下无处躲藏,也难以动弹。她把自己扒光了,明明白白地袒露给满江雪看。这不是一件易事,她抛弃了从小到大都竭力守护的尊严,头一次对一个人展露了自己的内心,她为着这样的直白而战栗,也为自己的勇气而感到欣喜。

  纵然那点欣喜,是这样的卑微和不值一提。

  两个人隔着一方长案,安静地对视着。良久过去,才见满江雪叹了口气,说:“首先,人活着都有自己的价值,你不必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至少小秋很在乎你,她从小到大都没记恨过你,还一直将你当成好友,”她说完这话停了停,又道,“其次,一人做事一人当,小秋会有这样的性命之忧,我难辞其咎,那就没有让你来救她的道里,包括别人也不行。”

  孟璟急忙道:“可是……”

  “没有可是,”满江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知错能改,你也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你在宫里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你并非是你自己口中说的那般轻贱,你喜欢小秋没错,想用自己的性命救她也没错,但我却不能让你冒这个险,此事往后不要再提,你的心意我清楚了,但我不会替你转达小秋,等她痊愈之后,你自己去同她说。”

  孟璟失魂落魄道:“但这法子实在太过凶险,万一您出了事,那尹秋她……”

  满江雪说:“若真出了事,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护住小秋,不会让她发生意外,”她看了孟璟一眼,眸光变得温和起来,“倘若我能成功,小秋往后就得拜托你了,你要替我照顾好她。”

  孟璟红着眼,站在原地没了声音。

  “只有一年可活的话,我会在死之前离开小秋,”满江雪说,“她只要记住我平时的样子就好,等我死了,你务必要保护好她,知道么?”

  孟璟喉头一哽,流泪道:“师叔……”

  “那么今夜你我所谈,记得要对小秋保密,”满江雪说,“在事情成功之前,你不能和她透露一个字。”

  孟璟掩面痛哭,颤抖着声音呜咽了几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满江雪看了她一会儿,行到孟璟跟前摸了摸她的头,随后她转过身去,拿起了案上的药瓶,缓缓踱着步子离开了藏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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