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佩德刚出现的时候,莱芙是有些惊讶的。她没有料到这个已经疏散完毕的地方还会有别的骑士出现,而且还能刚巧撞上她和黑蛋给魔物拔牙的场面。
通常在有不该出现的生灵靠近之前,黑蛋就会及时提醒,这一回不知为何，黑蛋非但没有提前预警，反而特意戴着长獠牙，生怕他注意不到似的。
莱芙惊讶归惊讶,但也没有怎么慌乱,即便黑蛋引起了怀疑，她也有十几种法子能让那位骑士打消疑心。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那人便主动离开了。
目送着骑士绝尘而去——他居然没走那条大路而是选择走泥泞的、杂草丛生的地方——莱芙知道一定是黑蛋使了什么法子。
在收了好多颗牙齿当礼物之后,黑蛋又觉醒了一些能力。
至于它究竟是怎么将那名骑士送走的,黑蛋没有说,莱芙再三确认不是什么奇怪的招数,也就放心了。虽然还是一颗蛋，但黑蛋还是相当可靠的。
莱芙摇摇头,试图将脑子晃来晃去的两排大白牙给晃走。
这四个月以来，拔牙拔多了,她已经养成了看到动物先看嘴巴的习惯。刚才那位骑士突然出现，接着又突然离开，他留在她脑子里的印象,没有身高、年龄、发色等,只剩下了：那位骑士咧着嘴笑,嘴有点歪,上下两排各露出了七颗牙，牙齿整齐、洁白、嵌得密密实实。
本职工作是骑士。莱芙默默提醒自己。就算有第二职业，“牙医”也不在考虑范围内，不能因为拔牙太多就魔怔了。
她沿着娜提雅维达给她指的路继续前行，一路上只是捡捡半死魔物的牙齿，但奇怪的是，原本道路两侧都会有半死魔物存在，这一回往前走，居然只剩下了一侧有半死魔物。莱芙一开始还当娜提雅维达将魔物都放在一侧方便她处理，走了一段路才确定，魔物的数量确实少了一半。
只可能是刚才那个笑的时候上下各露出七颗牙的骑士顺路杀了。
“真是一个热心的骑士。”莱芙拔了一次牙后起身，望向道路对面，脑中又浮现起了那两排大白牙。
正欲上马，黑蛋从小布兜里支愣起来，一边用刚刚能让莱芙感觉到的力度往马尾巴所指的向拉扯，一边扯一边在莱芙的脑子里念着：“牙牙，牙牙，牙牙……”
“好了，虽然七颗——咳，那个人把一部分魔物给处理了，让黑蛋少了几颗牙，但他不是坏蛋。还是把牙给他留着罢。”莱芙整了整马鞍，骑上马，隔着小布兜点了黑蛋几下。
黑蛋换了一种略带焦急的语气：“牙牙，牙牙，牙牙……”
“黑蛋想要的，不是那名骑士的漂亮牙齿？”莱芙的心跳错了半拍，拉起缰绳，沿着娜提雅维达给她开辟的那条大道极目望去，接着毅然决然地扭转了马笼头，转向了大道的相反方向。
黑蛋：“不够漂亮。”
莉莉“哒哒”地迈着步子，平稳地加速，带着莱芙往回奔去。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期待而兴奋的心情，莉莉的速度比转向前快得多。
莱芙之所以回头，主要是出于直觉。骑士虽然没有圣咒师的预言能力，然而有片刻永恒的存在，她的直觉成了一个可以依赖的东西，她预感到，要是回头，会发现有趣的东西，也许有些许风险，但是她有能力应付。
再加上黑蛋也有兴趣，她自然要去瞧瞧。
在马上疾驰时，她才开始翻阅刚才的一段段记忆，寻找异常之处。
先是七颗牙骑士，在与莱芙交谈的片刻时间里，他的脖子上出现了一块红斑，那块红斑渐渐扩大，变成了一朵六瓣的红色小花。仔细看那六个花瓣，分明是新鲜的伤口，用锐器刺出来的。这朵血做的小花就在莱芙的眼皮子底下从无到有地形成。
还有一路上半死魔物，脖子上的毛发都秃了一小片，在光秃的那小块皮肤上，也同样有着红色小花形状的伤口。
佩德在废墟中找了许久，才找到了医师家曾经的住宅所在的位置，接着便开始挖掘。
他有些担心那本重要的医书会被周围的植物毁了，好在挖着挖着，他很快就找到了医师所说的装医书的箱子。箱子很小，银白色的金属质地，在土里头埋了几日，挖出来还是闪闪发亮，崭新依旧。箱子看起来很名贵，也很醒目，怎么看都不像是搬家途中容易遗忘的物件。
在离开前，他和伙伴们分明已经给老医师留下了足够的时间来检查遗留的物品，结果还是落了一件。
“忘性真大……”佩德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想起一路上那位老医师颐指气使的样子，心里堵了一口气，好在只要将这个箱子送回去，这趟任务就结束了。
他抓了抓发痒的脖子，打开小箱子一看，里头的一卷薄羊皮衣医书完好无损，还有几件金属工具。其中一件工具，是一把小小的拔牙钳。不知为何，在看到那把拔牙钳的时候，佩德背后突然冒出了一层冷汗，很快将箱子合上了。
快步走向拴马的地方，一拉缰绳，还未踩上脚蹬，那匹陪了佩德一年多的白马居然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已经被掏空了肚子。
一旁树荫下，蜷着一只十岁孩童大小的红眼黑猫。那魔物的瓜子上挂着马的肠子，正惬意地舔咬着。见佩德过来，便弓起后背，后腿一蹬，向他扑了上去。
佩德往一侧闪避，让魔猫扑了个空。接着拔出重剑，大喝一声，向魔猫冲去。
这魔猫不算厉害，不出三个来回，佩德就将它斩杀了。
他走到奄奄一息的白马边蹲下，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责怪自己因为一路上遇上了太多半死魔物，到这儿疏忽大意，倒是忘了防备别的魔物。这下没了坐骑，他只能靠双腿往回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遇上回援的伙伴。
一股潮湿的腥气扑到他脖颈处，佩德滞了滞，迅速转过身来，看见一只光是眼睛就有拳头大的红眼黑猫，这只魔猫比刚才那只大了好几倍。
佩德向大魔猫虚刺了一记，往后退了两步。
魔猫张开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地面顿时开始震动，周围的植物也都被震断成了碎块，往地上砸落。
佩德勉强闪躲，才没有被那些碎块砸个正着，不过沾了一身植物汁液，此时也是相当狼狈。佩德开始庆幸，好在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别的人，若是镇上居民还在，这时候，恐怕会被砸得非死即重伤，尤其是孩童、老人和妇女，在这场灾难中更是难以幸免。
在黑猫身后，坍塌的植物碎块垒起了小丘之中，有什么东西蠕动着。佩德还当是魔猫的帮手，结果从中走出的却是一人一骑。
俊俏的枣红马，还有马上小个头的姑娘。她从植物堆中走出，身上却没有沾染丝毫灰尘和树汁，一身棕色的旧衣服干干净净，红棕色的头发丝毫不乱，脸上纤尘不染。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骑马的姑娘以这种形象突然出现，不可谓不怪异，然而看到她的时候，佩德却根本没有办法将其往邪魔怪物上想。他的眼睛告诉他，这是脆弱的姑娘家，出现在这里有危险；但是内心深处却回荡着另一种声音，那声音在说这姑娘骁勇善战，武技超绝，最好近而远之。两种声音调和了一下，在电光火石之间，佩德得出了“这个姑娘虽然战力出众但依旧容易在这个情况下受伤”的结论。
魔猫的动作有些微停顿，尾巴垂了下来。
“快离开！”佩德击向魔猫，冲莱芙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莱芙道：“路过。”说着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等着那个喜欢在脖子上制造血色小花的魔物出现。
那些伤口十有八-九是用牙齿制造出来的，齿印如此清晰，应该是一口好牙，而且居然能隐身，更能证明这是稀有的魔物，这使得莱芙更加期待那只的魔物……的牙齿了。
莉莉去嗅那只倒在地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白马，仰头发出嘶鸣声，蹄子不停地跺着。
麦德拉从地上捡了一截肠子，扛着爬到白马肚子上检查，爬来爬去一会儿后，那马重新又站了起来。
莱芙看了一眼白马，没有吱声。接着将目光投向战局之中。虽然她已经让黑蛋压制气息了，但是那只魔猫依旧根本不敢靠近她身边。这只魔猫显然不是那个她所等待的魔物。她没有出手相助，一是怕打草惊蛇，二是有麦德拉在，即便这位骑士最后不敌，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魔猫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向佩德攻击时，突然变得更加快速、更加凶狠。
佩德只得将莱芙抛之脑后，一门心死与魔猫周旋，身上很快多了许多伤口。腿被猫掌扇了一记，发出了折断的声音，他半跪在地，支着重剑挡在魔猫口中。
腐蚀性的涎水淌到他的头顶上，将那处的头发融化了，留下了一块斑秃。
重剑卡在魔猫的牙缝里，魔猫哈出的口气极臭，佩德几乎无法呼吸，头脑恍惚，肌肉越来越僵硬。他依稀记得此行的目的所在，那个金属箱子里还放着的一卷医书很重要，记载了许多疑难疾病的诊治方法，若是那卷医书和他一样葬身猫口，会有许多无辜的病人得不到救治。
他拼着最后一分力气，用力将重剑往上一顶，虎口处的肌肤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他终于赢得一点间隙，将褡裢往远处一扔，希望有同伴折返回来时，能够带走。
魔猫反倒被他扔出去的东西吸引，正要去追，那个不识相的人类却又挡在它面前。
大怒的魔猫冲向佩德，张开巨口，细而密的牙齿露出，眼看着就要将他的脑袋一口吞下，佩德来不及躲开，却见一把闪着寒光的巨大钳子突然横空而来，将一颗犬齿硬生生地拔下，接着是另外三颗犬齿，继而门齿，臼齿……
佩德脑中闪过一句话：“真不愧是牙医。”
“咪……”魔猫一下子成了一个没牙的老太太猫，深红的猫眼中湿润起来，偌大一只魔物，仿佛下一刻就要委屈地哭出来。
不止佩德和魔猫震惊，莱芙自己也是震惊的。她原本预备用的是砍刀，结果看到这些大小各异的牙齿，一时顺手就取出了拔牙钳。
麦德拉习惯性地开始给魔猫止血，止了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莱芙，你……”
莱芙向来不容易慌乱，在当了圣殿骑士更是要求自己永远不能失去镇定，闻声面不改色地换了武器。
在受到治疗后，魔猫口中的痛感很快就消失了大半。没了牙齿，它的爪子、尾巴都可以作为武器。后跃一步，蹲着蓄势，要将那个恶劣的人类姑娘吞吃入腹。
莱芙左右腾挪，走了一个折线，跃到魔猫背后，举起砍刀往猫头中央一扎而下。
魔猫化为齑粉，无声地消失，留下一颗红色晶核。
莱芙捡起红色晶核，擦了擦收入系统背包之中。
佩德倒在地上，看着莱芙一系列利落的动作，自始自终嘴巴就没有合上过。
麦德拉自发地到了佩德身边，熟练地观察起佩德的口腔，评价每颗牙齿的状况，预备等莱芙拔了牙之后再进行治疗止血。
在了结了魔猫之后，莱芙从地上捡起刚才佩德抛向她的那个金属小箱子，掂量了几下，抛回到佩德脚边，道：“不要乱扔东西。”
“哦。”佩德连忙将那个金属小箱子捡起来，撑着地站起来，朝莱芙的方向走了一步，突然想到什么，停在原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腿——居然没有断，甚至一点都不痛了。接着又看到枣红马身边的白马——他的坐骑明明被掏空了肚子，现在却活蹦乱跳的。
莱芙将砍刀背回到身后，不急不缓地踱到佩德面前，道：“你的马多少价钱？”
佩德回答了一个数字。
莱芙：“身上带了多少戈沙币？”
佩德怔怔地拿出钱袋。
莱芙接了过去，倒出里头的戈沙币，数了数，拿走了十金戈沙币，道：“这是部分症费——给你留了路费。”钱袋里还剩有三枚金戈沙币六枚银戈沙币以及十几枚铜戈沙币和铁戈沙币，又抛还给了佩德。
佩德接过钱袋，好不容易才理清刚才发生了什么：这个奇怪的姑娘在他濒死前救了他，而且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他身上的伤，还有他的马都救了回来。
正想道谢，给出一份谢礼，突然意识到这个姑娘已经提出了要求，只拿了他十枚金戈沙币。这还不够买一匹好马的，更何况这位姑娘还救了他的命。要了这么低的谢礼，他的救命恩人实在是施恩于人不求回报，佩德有些过意不去。
佩德拿出钱袋，说：“我身上只剩下这么些戈沙币了，您……您全拿去吧。”
“不，这些钱你留着赶路用。”莱芙推了回去，“我刚才收的是‘部分’诊金——对了，你身上现在有许多的晶核吧，就是刚才路上的那些。”
“我……没记起，“佩德经此提醒，这才想起来，那条奇怪的大道一侧的半死魔物们，确实给他提供了许多晶核。连忙拿出来，一颗不剩地捧到莱芙面前，“全部……全部给您。”
若是没有这个骑士突然出现，这些晶核本身就是娜提雅维达给她准备的，莱芙丝毫不客气地全部收回到系统背包里面。晶核有了，可少了许多牙齿，她想了想，道：“余下部分的诊金，我需要你用稀有魔物的漂亮牙齿来补偿，至少十颗，希望是你亲手拔下来的。嗯……而且要带着‘希望收到这份礼物的生灵幸福安乐’的心情寄送，送达地点是，白岛。位置在……”
“稀有魔物的漂亮牙齿”，这个要求有些奇怪，要的居然不是晶核，而是牙齿，这意味着要在魔物丧命之前拔下牙来，牙齿还得“稀有”且“漂亮”。“白岛”这个地点，有点耳熟。
佩德应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莱芙问。
佩德回答之后，莱芙点点头道：“我会记得你的，写个欠条吧。”
在写完欠条之后，佩德又答了几个问题。从头到尾，佩德几乎没有主动开口的机会，都是那个奇怪的姑娘在提出要求还有发问，在她说完之后，便让他尽快离开。
佩德骑着白马，又走了好一段路，开始慢慢回味刚才发生了什么。一个姑娘非常轻易地将他和白马救了下来，然后……他欠下了十颗牙齿的债务。
从怀里掏出欠条来一看，上面写着：
“欠条：
“佩德·诺伊欠稀有魔物的漂亮牙齿十颗，立此为据。
“月利五分，不足一颗部分按一颗计。
“需要送往白岛，由加文·格雷戈里代为接收。
“圣殿历九百三十八年九月八日”
佩德合上欠条，喃喃着“白岛”“白岛”，又打开欠条看了一眼，看到前圣殿骑士“加文·格雷戈里”的名字。终于明白了刚才那个姑娘带给他的强烈的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
声名远扬的武艺天才，史上最年轻的圣殿骑士，白岛岛主……莱芙·白这个名字之前即便冠以更多的称号也不为过。佩德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他的小侄女口中，那孩子看了莱芙·白骑士大战魔龙的木偶戏，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甚至立志将来也要成为骑士。之后佩德又从许多人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每次总要附带上种种一听就知道瞎编捏造的传奇成分，诸如多次征服了魔龙，甚至还剥了龙皮来当刀鞘之类的——佩德是不敢信的。
棕发黑眸，身量不高，着棕衣，坐骑是枣红马，武器是一柄黑色的大砍刀……这些外形上的描述都能对得上，若不是莱芙一开始给他的印象中“牙医”的定位太明确，他或许早就能猜出她的身份。
刚才莱芙在他面前的一番表现，让佩德对那些传闻的质疑产生了动摇。那魔猫的牙齿如此坚硬，头盖骨自然也很坚硬，结果莱芙用她的砍刀轻轻一戳，就像是用叉子尖去戳流心的煎蛋的蛋黄似的，一下子就戳破了。佩德自问对于武器材料也颇有见识，除了龙革之外，其余材料做的武器还真不可能做到，看来屠龙未必是假的。
佩德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那条诡异的大道边上。
他又想起了莱芙向他索要路旁那些半死魔物的晶核，看来这些魔物本来是她准备要杀的。这条路，未必是魔物所为，而是莱芙制造出来。路边摆了那么多魔物……定有深意。为了与这儿的魔物战斗，便特意修出一条路来，定是为了之后里斯特郡的重建而做的预演，毕竟圣殿不会允许魔物们长期占据这片土地。修这一条路花销不小，也许……也许莱芙·白骑士传闻中腰缠万贯的传闻都是真的。
除了有屠龙之能，除了腰缠万贯之外，莱芙·白骑士还是一个卓越的牙医，那就更厉害了。毕竟，“众所周知，牙医是人类里头，武力值顶峰的存在”。
可她的穿着又如此朴素，丝毫不张扬，实在是……佩德默默地将佩戴在胸前的金色勋章摘了下来。
佩德拉了拉缰绳，让白马离那条大道更远了——这一回，他还是没有踏上那条路，只不过先前是因为担心进入魔物的陷阱，这一回是害怕马蹄带上去植物的种子，影响里斯特郡的重建。
佩德拿出欠条来，又重新读了一遍。
那些牙齿，分明不是他的债务，而是对他的鞭策。佩德心道，这是前辈骑士对于他的肯定和期望，期望他能战胜更多、更厉害的魔物。
没有确定“稀有”的范围，这更是对他的考验。他绝对不会敷衍，不会随意地拿几颗牙齿抵数。佩德暗暗下定决心，他要提交的牙齿，至少是能产出金色晶核的魔物的牙齿。
夕阳西下，终于，落日彻底落于地平线之下。
莱芙将欠条读了一遍，心中涌起微妙的感觉。她一直负债累累，这一回终于成了别人的债主，突然有些理解为何娜提雅维达喜欢看着她债台高筑。
周围的多数树木和藤条都被魔猫给震倒，风吹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莱芙收回欠条，两脚悬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掌心摁着小布兜用指头一下一下地点着，继续试图捕获空中违合的响动和气味。突然，她脖颈之后吹来暖而潮的气，似乎有什么人在耳边甜腻地笑了一声。
“你就是那个在脖颈上制造出血色小花的魔物？你这么做，如果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莱芙从石头上跳下来，犹豫了一瞬是拿砍刀合适还是拿出拔牙钳合适，她选了前者，暂时性地，“那么，我可差点没有注意到呢。”
周围涌上了一层黑色的雾气，废墟和密林都消失了，转而成了一个宴会的场面。在盛宴结束之后，宾客散场，杯盘狼藉，华丽的彩色地毯上躺着酒杯。
“你被困在了这里？”莱芙皱了皱眉，在原地转了半圈，看到其中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个纤细的高挑的姑娘。“只能将我引过来……”
那姑娘穿着一身繁复的层层叠叠的草绿色裙子，像是春天里的树冠，一头金发披散在脑后，手中执着一支无色透明水晶杯，杯中装着红色的酒液。她缓缓地转过身来，露出小小的巴掌大的一张脸，苍白的仿佛长久不见天日的肌肤，红色的血一般的眼睛，轻轻地抿了一口酒液之后，红艳的嘴唇勾起，露出一侧的小虎牙。
下一刻，她突然出现在莱芙身前，举着酒杯，俯身向莱芙凑过去，道：“唔，美味的气息。”
一股难以形容的熏人甜香从那姑娘身上传来，莱芙的眼神呆滞，慢慢地将砍刀收了回去，然后拿出拔牙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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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芙惊讶归惊讶,但也没有怎么慌乱,即便黑蛋引起了怀疑，她也有十几种法子能让那位骑士打消疑心。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那人便主动离开了。
目送着骑士绝尘而去——他居然没走那条大路而是选择走泥泞的、杂草丛生的地方——莱芙知道一定是黑蛋使了什么法子。
在收了好多颗牙齿当礼物之后,黑蛋又觉醒了一些能力。
至于它究竟是怎么将那名骑士送走的,黑蛋没有说,莱芙再三确认不是什么奇怪的招数,也就放心了。虽然还是一颗蛋，但黑蛋还是相当可靠的。
莱芙摇摇头,试图将脑子晃来晃去的两排大白牙给晃走。
这四个月以来，拔牙拔多了,她已经养成了看到动物先看嘴巴的习惯。刚才那位骑士突然出现，接着又突然离开，他留在她脑子里的印象,没有身高、年龄、发色等,只剩下了：那位骑士咧着嘴笑,嘴有点歪,上下两排各露出了七颗牙，牙齿整齐、洁白、嵌得密密实实。
本职工作是骑士。莱芙默默提醒自己。就算有第二职业，“牙医”也不在考虑范围内，不能因为拔牙太多就魔怔了。
她沿着娜提雅维达给她指的路继续前行，一路上只是捡捡半死魔物的牙齿，但奇怪的是，原本道路两侧都会有半死魔物存在，这一回往前走，居然只剩下了一侧有半死魔物。莱芙一开始还当娜提雅维达将魔物都放在一侧方便她处理，走了一段路才确定，魔物的数量确实少了一半。
只可能是刚才那个笑的时候上下各露出七颗牙的骑士顺路杀了。
“真是一个热心的骑士。”莱芙拔了一次牙后起身，望向道路对面，脑中又浮现起了那两排大白牙。
正欲上马，黑蛋从小布兜里支愣起来，一边用刚刚能让莱芙感觉到的力度往马尾巴所指的向拉扯，一边扯一边在莱芙的脑子里念着：“牙牙，牙牙，牙牙……”
“好了，虽然七颗——咳，那个人把一部分魔物给处理了，让黑蛋少了几颗牙，但他不是坏蛋。还是把牙给他留着罢。”莱芙整了整马鞍，骑上马，隔着小布兜点了黑蛋几下。
黑蛋换了一种略带焦急的语气：“牙牙，牙牙，牙牙……”
“黑蛋想要的，不是那名骑士的漂亮牙齿？”莱芙的心跳错了半拍，拉起缰绳，沿着娜提雅维达给她开辟的那条大道极目望去，接着毅然决然地扭转了马笼头，转向了大道的相反方向。
黑蛋：“不够漂亮。”
莉莉“哒哒”地迈着步子，平稳地加速，带着莱芙往回奔去。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期待而兴奋的心情，莉莉的速度比转向前快得多。
莱芙之所以回头，主要是出于直觉。骑士虽然没有圣咒师的预言能力，然而有片刻永恒的存在，她的直觉成了一个可以依赖的东西，她预感到，要是回头，会发现有趣的东西，也许有些许风险，但是她有能力应付。
再加上黑蛋也有兴趣，她自然要去瞧瞧。
在马上疾驰时，她才开始翻阅刚才的一段段记忆，寻找异常之处。
先是七颗牙骑士，在与莱芙交谈的片刻时间里，他的脖子上出现了一块红斑，那块红斑渐渐扩大，变成了一朵六瓣的红色小花。仔细看那六个花瓣，分明是新鲜的伤口，用锐器刺出来的。这朵血做的小花就在莱芙的眼皮子底下从无到有地形成。
还有一路上半死魔物，脖子上的毛发都秃了一小片，在光秃的那小块皮肤上，也同样有着红色小花形状的伤口。
佩德在废墟中找了许久，才找到了医师家曾经的住宅所在的位置，接着便开始挖掘。
他有些担心那本重要的医书会被周围的植物毁了，好在挖着挖着，他很快就找到了医师所说的装医书的箱子。箱子很小，银白色的金属质地，在土里头埋了几日，挖出来还是闪闪发亮，崭新依旧。箱子看起来很名贵，也很醒目，怎么看都不像是搬家途中容易遗忘的物件。
在离开前，他和伙伴们分明已经给老医师留下了足够的时间来检查遗留的物品，结果还是落了一件。
“忘性真大……”佩德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想起一路上那位老医师颐指气使的样子，心里堵了一口气，好在只要将这个箱子送回去，这趟任务就结束了。
他抓了抓发痒的脖子，打开小箱子一看，里头的一卷薄羊皮衣医书完好无损，还有几件金属工具。其中一件工具，是一把小小的拔牙钳。不知为何，在看到那把拔牙钳的时候，佩德背后突然冒出了一层冷汗，很快将箱子合上了。
快步走向拴马的地方，一拉缰绳，还未踩上脚蹬，那匹陪了佩德一年多的白马居然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已经被掏空了肚子。
一旁树荫下，蜷着一只十岁孩童大小的红眼黑猫。那魔物的瓜子上挂着马的肠子，正惬意地舔咬着。见佩德过来，便弓起后背，后腿一蹬，向他扑了上去。
佩德往一侧闪避，让魔猫扑了个空。接着拔出重剑，大喝一声，向魔猫冲去。
这魔猫不算厉害，不出三个来回，佩德就将它斩杀了。
他走到奄奄一息的白马边蹲下，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责怪自己因为一路上遇上了太多半死魔物，到这儿疏忽大意，倒是忘了防备别的魔物。这下没了坐骑，他只能靠双腿往回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遇上回援的伙伴。
一股潮湿的腥气扑到他脖颈处，佩德滞了滞，迅速转过身来，看见一只光是眼睛就有拳头大的红眼黑猫，这只魔猫比刚才那只大了好几倍。
佩德向大魔猫虚刺了一记，往后退了两步。
魔猫张开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地面顿时开始震动，周围的植物也都被震断成了碎块，往地上砸落。
佩德勉强闪躲，才没有被那些碎块砸个正着，不过沾了一身植物汁液，此时也是相当狼狈。佩德开始庆幸，好在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别的人，若是镇上居民还在，这时候，恐怕会被砸得非死即重伤，尤其是孩童、老人和妇女，在这场灾难中更是难以幸免。
在黑猫身后，坍塌的植物碎块垒起了小丘之中，有什么东西蠕动着。佩德还当是魔猫的帮手，结果从中走出的却是一人一骑。
俊俏的枣红马，还有马上小个头的姑娘。她从植物堆中走出，身上却没有沾染丝毫灰尘和树汁，一身棕色的旧衣服干干净净，红棕色的头发丝毫不乱，脸上纤尘不染。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骑马的姑娘以这种形象突然出现，不可谓不怪异，然而看到她的时候，佩德却根本没有办法将其往邪魔怪物上想。他的眼睛告诉他，这是脆弱的姑娘家，出现在这里有危险；但是内心深处却回荡着另一种声音，那声音在说这姑娘骁勇善战，武技超绝，最好近而远之。两种声音调和了一下，在电光火石之间，佩德得出了“这个姑娘虽然战力出众但依旧容易在这个情况下受伤”的结论。
魔猫的动作有些微停顿，尾巴垂了下来。
“快离开！”佩德击向魔猫，冲莱芙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莱芙道：“路过。”说着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等着那个喜欢在脖子上制造血色小花的魔物出现。
那些伤口十有八-九是用牙齿制造出来的，齿印如此清晰，应该是一口好牙，而且居然能隐身，更能证明这是稀有的魔物，这使得莱芙更加期待那只的魔物……的牙齿了。
莉莉去嗅那只倒在地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白马，仰头发出嘶鸣声，蹄子不停地跺着。
麦德拉从地上捡了一截肠子，扛着爬到白马肚子上检查，爬来爬去一会儿后，那马重新又站了起来。
莱芙看了一眼白马，没有吱声。接着将目光投向战局之中。虽然她已经让黑蛋压制气息了，但是那只魔猫依旧根本不敢靠近她身边。这只魔猫显然不是那个她所等待的魔物。她没有出手相助，一是怕打草惊蛇，二是有麦德拉在，即便这位骑士最后不敌，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魔猫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向佩德攻击时，突然变得更加快速、更加凶狠。
佩德只得将莱芙抛之脑后，一门心死与魔猫周旋，身上很快多了许多伤口。腿被猫掌扇了一记，发出了折断的声音，他半跪在地，支着重剑挡在魔猫口中。
腐蚀性的涎水淌到他的头顶上，将那处的头发融化了，留下了一块斑秃。
重剑卡在魔猫的牙缝里，魔猫哈出的口气极臭，佩德几乎无法呼吸，头脑恍惚，肌肉越来越僵硬。他依稀记得此行的目的所在，那个金属箱子里还放着的一卷医书很重要，记载了许多疑难疾病的诊治方法，若是那卷医书和他一样葬身猫口，会有许多无辜的病人得不到救治。
他拼着最后一分力气，用力将重剑往上一顶，虎口处的肌肤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他终于赢得一点间隙，将褡裢往远处一扔，希望有同伴折返回来时，能够带走。
魔猫反倒被他扔出去的东西吸引，正要去追，那个不识相的人类却又挡在它面前。
大怒的魔猫冲向佩德，张开巨口，细而密的牙齿露出，眼看着就要将他的脑袋一口吞下，佩德来不及躲开，却见一把闪着寒光的巨大钳子突然横空而来，将一颗犬齿硬生生地拔下，接着是另外三颗犬齿，继而门齿，臼齿……
佩德脑中闪过一句话：“真不愧是牙医。”
“咪……”魔猫一下子成了一个没牙的老太太猫，深红的猫眼中湿润起来，偌大一只魔物，仿佛下一刻就要委屈地哭出来。
不止佩德和魔猫震惊，莱芙自己也是震惊的。她原本预备用的是砍刀，结果看到这些大小各异的牙齿，一时顺手就取出了拔牙钳。
麦德拉习惯性地开始给魔猫止血，止了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莱芙，你……”
莱芙向来不容易慌乱，在当了圣殿骑士更是要求自己永远不能失去镇定，闻声面不改色地换了武器。
在受到治疗后，魔猫口中的痛感很快就消失了大半。没了牙齿，它的爪子、尾巴都可以作为武器。后跃一步，蹲着蓄势，要将那个恶劣的人类姑娘吞吃入腹。
莱芙左右腾挪，走了一个折线，跃到魔猫背后，举起砍刀往猫头中央一扎而下。
魔猫化为齑粉，无声地消失，留下一颗红色晶核。
莱芙捡起红色晶核，擦了擦收入系统背包之中。
佩德倒在地上，看着莱芙一系列利落的动作，自始自终嘴巴就没有合上过。
麦德拉自发地到了佩德身边，熟练地观察起佩德的口腔，评价每颗牙齿的状况，预备等莱芙拔了牙之后再进行治疗止血。
在了结了魔猫之后，莱芙从地上捡起刚才佩德抛向她的那个金属小箱子，掂量了几下，抛回到佩德脚边，道：“不要乱扔东西。”
“哦。”佩德连忙将那个金属小箱子捡起来，撑着地站起来，朝莱芙的方向走了一步，突然想到什么，停在原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腿——居然没有断，甚至一点都不痛了。接着又看到枣红马身边的白马——他的坐骑明明被掏空了肚子，现在却活蹦乱跳的。
莱芙将砍刀背回到身后，不急不缓地踱到佩德面前，道：“你的马多少价钱？”
佩德回答了一个数字。
莱芙：“身上带了多少戈沙币？”
佩德怔怔地拿出钱袋。
莱芙接了过去，倒出里头的戈沙币，数了数，拿走了十金戈沙币，道：“这是部分症费——给你留了路费。”钱袋里还剩有三枚金戈沙币六枚银戈沙币以及十几枚铜戈沙币和铁戈沙币，又抛还给了佩德。
佩德接过钱袋，好不容易才理清刚才发生了什么：这个奇怪的姑娘在他濒死前救了他，而且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他身上的伤，还有他的马都救了回来。
正想道谢，给出一份谢礼，突然意识到这个姑娘已经提出了要求，只拿了他十枚金戈沙币。这还不够买一匹好马的，更何况这位姑娘还救了他的命。要了这么低的谢礼，他的救命恩人实在是施恩于人不求回报，佩德有些过意不去。
佩德拿出钱袋，说：“我身上只剩下这么些戈沙币了，您……您全拿去吧。”
“不，这些钱你留着赶路用。”莱芙推了回去，“我刚才收的是‘部分’诊金——对了，你身上现在有许多的晶核吧，就是刚才路上的那些。”
“我……没记起，“佩德经此提醒，这才想起来，那条奇怪的大道一侧的半死魔物们，确实给他提供了许多晶核。连忙拿出来，一颗不剩地捧到莱芙面前，“全部……全部给您。”
若是没有这个骑士突然出现，这些晶核本身就是娜提雅维达给她准备的，莱芙丝毫不客气地全部收回到系统背包里面。晶核有了，可少了许多牙齿，她想了想，道：“余下部分的诊金，我需要你用稀有魔物的漂亮牙齿来补偿，至少十颗，希望是你亲手拔下来的。嗯……而且要带着‘希望收到这份礼物的生灵幸福安乐’的心情寄送，送达地点是，白岛。位置在……”
“稀有魔物的漂亮牙齿”，这个要求有些奇怪，要的居然不是晶核，而是牙齿，这意味着要在魔物丧命之前拔下牙来，牙齿还得“稀有”且“漂亮”。“白岛”这个地点，有点耳熟。
佩德应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莱芙问。
佩德回答之后，莱芙点点头道：“我会记得你的，写个欠条吧。”
在写完欠条之后，佩德又答了几个问题。从头到尾，佩德几乎没有主动开口的机会，都是那个奇怪的姑娘在提出要求还有发问，在她说完之后，便让他尽快离开。
佩德骑着白马，又走了好一段路，开始慢慢回味刚才发生了什么。一个姑娘非常轻易地将他和白马救了下来，然后……他欠下了十颗牙齿的债务。
从怀里掏出欠条来一看，上面写着：
“欠条：
“佩德·诺伊欠稀有魔物的漂亮牙齿十颗，立此为据。
“月利五分，不足一颗部分按一颗计。
“需要送往白岛，由加文·格雷戈里代为接收。
“圣殿历九百三十八年九月八日”
佩德合上欠条，喃喃着“白岛”“白岛”，又打开欠条看了一眼，看到前圣殿骑士“加文·格雷戈里”的名字。终于明白了刚才那个姑娘带给他的强烈的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
声名远扬的武艺天才，史上最年轻的圣殿骑士，白岛岛主……莱芙·白这个名字之前即便冠以更多的称号也不为过。佩德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他的小侄女口中，那孩子看了莱芙·白骑士大战魔龙的木偶戏，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甚至立志将来也要成为骑士。之后佩德又从许多人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每次总要附带上种种一听就知道瞎编捏造的传奇成分，诸如多次征服了魔龙，甚至还剥了龙皮来当刀鞘之类的——佩德是不敢信的。
棕发黑眸，身量不高，着棕衣，坐骑是枣红马，武器是一柄黑色的大砍刀……这些外形上的描述都能对得上，若不是莱芙一开始给他的印象中“牙医”的定位太明确，他或许早就能猜出她的身份。
刚才莱芙在他面前的一番表现，让佩德对那些传闻的质疑产生了动摇。那魔猫的牙齿如此坚硬，头盖骨自然也很坚硬，结果莱芙用她的砍刀轻轻一戳，就像是用叉子尖去戳流心的煎蛋的蛋黄似的，一下子就戳破了。佩德自问对于武器材料也颇有见识，除了龙革之外，其余材料做的武器还真不可能做到，看来屠龙未必是假的。
佩德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那条诡异的大道边上。
他又想起了莱芙向他索要路旁那些半死魔物的晶核，看来这些魔物本来是她准备要杀的。这条路，未必是魔物所为，而是莱芙制造出来。路边摆了那么多魔物……定有深意。为了与这儿的魔物战斗，便特意修出一条路来，定是为了之后里斯特郡的重建而做的预演，毕竟圣殿不会允许魔物们长期占据这片土地。修这一条路花销不小，也许……也许莱芙·白骑士传闻中腰缠万贯的传闻都是真的。
除了有屠龙之能，除了腰缠万贯之外，莱芙·白骑士还是一个卓越的牙医，那就更厉害了。毕竟，“众所周知，牙医是人类里头，武力值顶峰的存在”。
可她的穿着又如此朴素，丝毫不张扬，实在是……佩德默默地将佩戴在胸前的金色勋章摘了下来。
佩德拉了拉缰绳，让白马离那条大道更远了——这一回，他还是没有踏上那条路，只不过先前是因为担心进入魔物的陷阱，这一回是害怕马蹄带上去植物的种子，影响里斯特郡的重建。
佩德拿出欠条来，又重新读了一遍。
那些牙齿，分明不是他的债务，而是对他的鞭策。佩德心道，这是前辈骑士对于他的肯定和期望，期望他能战胜更多、更厉害的魔物。
没有确定“稀有”的范围，这更是对他的考验。他绝对不会敷衍，不会随意地拿几颗牙齿抵数。佩德暗暗下定决心，他要提交的牙齿，至少是能产出金色晶核的魔物的牙齿。
夕阳西下，终于，落日彻底落于地平线之下。
莱芙将欠条读了一遍，心中涌起微妙的感觉。她一直负债累累，这一回终于成了别人的债主，突然有些理解为何娜提雅维达喜欢看着她债台高筑。
周围的多数树木和藤条都被魔猫给震倒，风吹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莱芙收回欠条，两脚悬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掌心摁着小布兜用指头一下一下地点着，继续试图捕获空中违合的响动和气味。突然，她脖颈之后吹来暖而潮的气，似乎有什么人在耳边甜腻地笑了一声。
“你就是那个在脖颈上制造出血色小花的魔物？你这么做，如果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莱芙从石头上跳下来，犹豫了一瞬是拿砍刀合适还是拿出拔牙钳合适，她选了前者，暂时性地，“那么，我可差点没有注意到呢。”
周围涌上了一层黑色的雾气，废墟和密林都消失了，转而成了一个宴会的场面。在盛宴结束之后，宾客散场，杯盘狼藉，华丽的彩色地毯上躺着酒杯。
“你被困在了这里？”莱芙皱了皱眉，在原地转了半圈，看到其中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个纤细的高挑的姑娘。“只能将我引过来……”
那姑娘穿着一身繁复的层层叠叠的草绿色裙子，像是春天里的树冠，一头金发披散在脑后，手中执着一支无色透明水晶杯，杯中装着红色的酒液。她缓缓地转过身来，露出小小的巴掌大的一张脸，苍白的仿佛长久不见天日的肌肤，红色的血一般的眼睛，轻轻地抿了一口酒液之后，红艳的嘴唇勾起，露出一侧的小虎牙。
下一刻，她突然出现在莱芙身前，举着酒杯，俯身向莱芙凑过去，道：“唔，美味的气息。”
一股难以形容的熏人甜香从那姑娘身上传来，莱芙的眼神呆滞，慢慢地将砍刀收了回去，然后拿出拔牙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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