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始共春风容易别 3_妾心如宅2:人生苦短相思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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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始共春风容易别 3

  出岫心中反感,又听花舞英在她耳边道:“二爷先是成了阉人,后来又惨死在外头;他好不容易留了后,灼颜也是一尸两命……如今我只剩下想容这一个女儿了,夫人……我求您了!”

  自从云起被阉割之后,这位二姨太也不再穿红戴绿,每日打扮越发素净起来。这一刻,她跪在地上,紧张与急迫交织的神情令她眼角的细纹堆聚起来,出岫才恍然发现,花舞英不再年轻了,足有四十岁了。

  纵然她再闹再折腾,也不过是出于一片母爱,想为仅剩的女儿安排好终身大事……想到此处,出岫也无法对她说出什么拒绝的狠话,尤其她每每前来闹腾,总要将云起和灼颜的死提上一提……

  出岫只得抚额沉默,正想着该如何再拖延一阵子,不巧云承恰好跟随沈予习武归来,进屋瞧见这一幕。

  这次花舞英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了这时候,只怕也是打听清楚,故意在沈予面前表态了!出岫的心思沉了一沉,再看花舞英,见她仍旧一副恳切的表情跪在地上。

  “母亲,您怎么了?”云承见出岫神色不对劲,连忙进屋问候。待急匆匆走到跟前,才看见跪在地上的是花舞英,他只得按捺下情绪对她招呼:“二姨奶。”

  “给世子问安。”花舞英故作擦泪,又转头看向屋外,匆匆起身道:“小侯爷也来了。”

  此时沈予正站在屋门口,即将来临的暮色为他一身劲装镀了层金。他左手背负身后,右手持着一大一小两张弓,显见方才是教云承射靶去了。

  沈予素来对花舞英无甚好感,正打算胡乱招呼一声,便听对方朝自己道:“小侯爷来得正好,妾身有事找您……”

  “二姨娘!”花舞英话没说完,已被出岫打断,“你先回去,眼下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怎不是时候?小侯爷恰好在这儿,多难得的机会。”花舞英似铁了心一般,作势又要对沈予张口。

  “二姨娘先回去,我自会对他说。”出岫亟亟出言阻止,语中是不常见的急迫。

  花舞英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试探地问:“您可不能再拖下去了。我等得起,想容是等不起的。”

  出岫秀眉微蹙朝她摆手:“我明日会给你个交代。”

  花舞英这才舒展了眉头,掩去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恭恭敬敬地告退出门。走过沈予面前时,还不忘与他寒暄两句,嘘寒问暖直让沈予感到厌烦。

  待瞧见花舞英走得远了,出岫才替云承擦了擦满头的汗,薄斥他:“你方才太鲁莽了,就这么闯进来,她面子上多不好看。”

  云承知错地低下头去:“儿子瞧您神色不大好,以为是您抱恙……”他话到一半,没有说完。

  出岫这才轻轻一笑:“身为世子,自该稳重。你瞧你沈叔叔,自始至终一直站在门外,恪守礼节,你多向他学学。”

  云承深深点头:“儿子受教。”

  出岫颇为疼爱地道:“快去沐浴歇着吧。”

  这是出岫惯用的借口,云承知晓她必定有话要对沈予单独说,便也痛快地应道:“晚上母亲别留我的饭,我要去荣锦堂陪祖母。”

  出岫闻言一怔,讶然于云承察言观色的天赋。想到他才十岁,已能如此体贴入微,便有些动容地道:“早些回来,别打扰你祖母休息。”

  云承轻笑称是,那神情简直与云辞如出一辙。出岫看得有些愣怔,云承已恭谨地告退而去。

  这边厢孩子刚走,那边厢沈予便大踏步进来,笑道:“我这人平日最不懂礼数,方才你在承儿面前夸我稳重,我以为是句讽刺。”

  出岫回神,不禁赧然地笑回:“好歹你也是他叔叔,总不能比晚辈还不如吧?”说到此处,出岫顿了顿,想起方才花舞英的请求,笑容也敛去不少,“小侯爷,你比承儿大多少?”

  “整整十岁。”沈予亦是浅笑,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自行补充道,“弱冠之龄,我也该娶妻了。”

  娶妻……出岫不禁抬眸望向沈予,见后者也正看着自己,那目光之中,是满满的了然之色。

  出岫抿唇想了一瞬,开口留客:“我有些事想对你说,晚上留下用饭吧。”

  “好。”沈予一口应承,想了想,又疑惑地问道,“只有你我二人?”

  出岫不解沈予为何有此一问:“你以为还有谁?承儿去陪太夫人了。”

  沈予笑了笑,状若随意地道:“我以为你会让二姨太作陪。”

  出岫哑然,只能尴尬地道:“我让竹影给你准备热水沐浴,晚膳时候喊你。”沈予每次教授云承习武归来,都会在此盥洗一番,将衣裳换了,再清清爽爽地回住处。待下次来授课时,恰好也有干净的衣裳可供换洗。如此已成了习惯。

  “好,我先去沐浴更衣。”沈予并未多话,这一次他颇为爽利地走了。

  待晚膳时,气氛显得更为沉闷。以往有云承在,三人总有话题,即便都不说话,心情也是愉悦的,有时沈予还会没话找话。可今日,两人都没有说话的欲望。

  默默吃了会儿菜,沈予忽然开口:“我今日想喝酒,你陪我小酌两杯吧。”

  “哪有主人家还没开口,客人自己要酒喝的?”出岫话虽如此,但还是吩咐淡心拿了酒,又屏退下人,亲自为沈予满上。

  沈予二话不说一饮而尽,又“嗒”的一声将杯子沉沉放下,抬起俊目看向出岫:“如今你是名满天下了……云氏的当家主母,出岫夫人。”

  三日前,出岫正式从太夫人手中接过主母的重担,这事尚未对外公开,沈予却已知道了,很显然,是云承对他说的。

  出岫看出他兴致不高,也不知要如何接话,只得另起了话题:“暗卫又从京州传出话来,说文昌侯的病情尚算稳定,你不要担心。”

  沈予握着酒杯的手紧了一紧,沉敛着神色半晌才道:“也许我是该回去了。”

  “啊?”他忽然冒出的这句话,令出岫有些意外,“你说什么?”

  “没什么。”沈予执起酒壶自斟了一杯,仰头喝尽,才重复道,“我的确该回去了。如今你不再需要我的帮助,而我留在这里一事无成,和你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他目光之中满是无力,又说不上绝望,那种带着星火却深知无法燎原的微薄念想,在沈予双目之中表现得如此明显:“没有离信侯府,就无法成就出岫夫人。同样,离开文昌侯府,我也什么都不是。”

  他语中满是自嘲:“京州才是我的地盘,只有在天子脚下,我才是统盛帝的螟蛉之子,是文昌侯府的沈小侯爷。只有倚仗这两重身份,我才配得上你。而不是现在,留在房州像个废人,被慕王日夜监视。”

  “小侯爷……”出岫开口想劝,见他又执起酒杯要倒酒,连忙按住他的手,“喝酒伤身。”

  沈予执着酒杯的手就此停在半空之中,他定定瞧着出岫的雪白柔荑,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覆上,只觉那指尖的温凉触感令他爱不释手。

  但又不得不放手。

  沈予缓缓拂去出岫的一根根手指,道:“让我喝吧,我从不愿在你面前表现得窝囊,可今日,我想窝囊一回。”他的话语之中,带着出岫听不懂的波澜,“今日一醉过后,我就不是原来的我了。”

  出岫觉得这番话句句都有深意,又句句令她毫无头绪。她唯有再劝:“你若想离开,更应该保持清醒。”

  这话戳中了沈予的软肋,只见他脸色忽然一凝,放下酒杯道:“是的,我必须要走!我要为父侯尽孝,我要做出一番成就……晗初,我不能当个废人。”

  出岫庆幸沈予终于想开了,岂知他还有后话:“若我有朝一日做出了一番事业,能像挽之一样,甚至比他还强……届时,我希望你不要再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会配上你的,一定会!”

  一定会。多么斩钉截铁的三个字,几乎要让出岫忘记留他吃饭的用意——云想容。

  她感觉自己越来越难开口了,该怎么提出这桩婚事?即便自己不提,花舞英也会直接去找沈予闹……虽然出岫私心里不想逼迫沈予,但不能否认,沈予早就到了成婚的年龄,而且,若与云氏联姻,其父文昌侯必定乐见其成。

  最重要的,这是能保住沈予性命的机会。无论往后局势如何变化,无论是慕王夺嫡还是福王胜出,沈予若做了云氏的女婿,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出岫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把心一横,劝道:“其实你是否想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当真想为文昌侯尽孝,头等大事便该娶妻生子,而不是出人头地。”

  说出这番话时,出岫本人也有些心虚,甚至不敢去看沈予的神色。果然,对方闻言也是一阵沉默,良久才回:“等我设法脱身再说吧。”

  这倒是真的。如若沈予无法离开房州,这婚事也进行不下去。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不能让他在烟岚城入赘云府吧?出岫低眉斟酌片刻,终于敢抬眸看他:“小侯爷放心,至多下个月底,我一定助你离开房州。”

  沈予意外于出岫的决绝,更担心她会使什么手段:“你打算如何做?”

  “眼下还不能告诉你。”出岫饮了一小口酒,继续道,“我心里有数。”

  沈予当真没有再问下去,只“嗯”了一声:“我相信你如今有这能力。”从始至终,他都不该担心她,她的才智一直在他之上,是他不自量力了。

  然而出岫却没发现他的异样,又道:“你再耐心等等,时机成熟了我自会告诉你。”

  “好。”他以一字禅而回。

  从前在酒桌上能说会道的沈小侯爷,如今也变得寡言起来,有时想想岁月当真残忍。大家都变了,她也从一个被人抛弃的青楼女子,变成了云氏的新任主母,而且是个寡妇。虽然,她只有十七岁。

  沧海桑田,世事变幻。性情可以变,想法可以变,身份可以变……而他们所能做的,唯有极力保持那份本心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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