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番外①号_望尽十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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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番外①号

  仲冬时节,云华山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不大,零零碎碎,似有还无,直到夜里才如柳絮一般成团成团落下来,很快就将山中各处垫了一层纤尘不染的洁白,煞是好看。

  尹秋松松散散地披着衣裳,头发还湿着,从屏风后一阵风似地小跑出来。烛光映照下,她满脸通红,眼波似水,慌乱的神情带着几分羞怯,一上榻便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满江雪跟在后头露了面,宽大的常服白如窗外的冰霜,噙着疏香,光晕将她的面容衬得朦胧又柔和,比衣襟处那几粒泛着亮光的珍珠扣还要惹眼。

  “你跑什么?”

  尹秋缩在床角,只露了双眸光忽闪的眼睛在外头,她瞧了瞧满江雪,闷声说:“……谁让师叔一直对我动手动脚的,都叫你别那样了。”

  “我哪样?”满江雪取了条干燥的巾帕,口吻平淡道,“不是你邀我跟你一起沐浴的么?天气冷了,你又不肯多走一截路去汤房,浴桶就那么点大,两个人挤在里头难免会肢体触碰,我也不是成心的。”

  尹秋双眉一拧,咋咋呼呼道:“还不是成心?我原就怕痒得很,你还老是摸来摸去……”

  “哪里就摸来摸去,”满江雪走到榻边坐下,瞧着尹秋道,“分明是你让我给你搓背,怎么把我说的跟个登徒子一般。”

  “你只是搓背吗?”尹秋红着脸,小声反驳,“你明明就不止替我搓背,你还摸别的地方了。”

  满江雪说:“我摸什么地方了?”

  尹秋把手伸出来,掰着手指头说:“摸我……反正就是摸了。”

  “那又怎么了?是帮你洗澡而已,”满江雪神色平静,“况且我人就在这里,你若是觉得吃了亏,尽管摸回去便是。”

  尹秋看着她,视线在满江雪微敞的领口停留了一会儿,清清嗓子道:“那、那倒是用不着……”

  “快出来,”满江雪拍了拍身侧,“头发都没干,小心着凉。”

  尹秋眨巴了两下眼睛,磨磨蹭蹭地揭了被子,满江雪长手一伸,顺势将她拉进怀里,再拿帕子将尹秋一顿乱揉乱搓,说:“总也改不了这个毛病,沐完浴得擦干头发才能睡觉,我说了你多少回,怎么始终记不住?”

  尹秋动也不敢动,趴在满江雪胸口思索了片刻,回答说:“昨天温师叔说我近来有些叛逆,也许我是到了叛逆的年纪?心里还是想听师叔的话的,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要跟你反着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小时候从不叛逆,怎么长大了反倒叛逆起来?”满江雪打量着尹秋,问道,“近段日子你做什么都心不在焉,还总是喜欢神游天外,是有什么心事?”

  尹秋茫然道:“没有罢……”她调整了一下坐姿,与满江雪平视,“兴许是所有事情都已了结,再没有什么动荡不安或是意外发生,其实这是好事,可我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满江雪耐心且细致地替她擦拭着头发,闻言沉思须臾,又问:“可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或是还有什么人让你放不下?”

  尹秋想了想,摇头:“没有了,心愿已了,大家也都过得很好,没有谁让我放不下。可能就是还不太习惯现在这样风平浪静的生活罢,从小到大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如今诸事平定,各方太平,我闲了这大半年反而有些浑身不舒坦,也不晓得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好。”

  满江雪说:“你已经是首席大弟子了,比之从前多了一份重担与责任,过去你在惊月峰只需潜心习文练武,不用你管别的,而今宫里的差事也匀了一部分在你身上,按理说该是比以往更忙碌的,却怎么还不晓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尹秋说:“首席大弟子应该做的我都做得很好,同时也在努力提升剑术,我短期内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打过季师姐,”她说着,笑了笑,“等我打得过季师姐了,就要再打过师叔,到了那时候,我就是宫里最厉害的人了!”

  满江雪轻笑一声:“不是我想泼你冷水,但你要想打过我,估计会很难。”

  “你有自信,我也有自信,”尹秋说,“万一将来我就打得过你了呢?”

  满江雪说:“为什么一定要打得过我?你见过谁成天想着要打过自己心上人的?”

  尹秋被她后半句话噎了一下,马不停蹄道:“那也是有的,季师姐不就是吗?”

  满江雪擦头发的动作微顿,有些啼笑皆非道:“这倒是。不过她当初勤学苦练是为了把温朝雨逮回来,后来闭关亦是为了把温朝雨从南宫悯手里抢回来,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想这么做,”尹秋理直气壮地说,“就要打过师叔。”

  满江雪唇角略弯,在尹秋脸颊上掐了一把,揶揄道:“看来温朝雨真没说错,你的确是到了叛逆的时候,且这叛逆还来得有些迟,”言罢又道,“不过有目标也是好事,我等着你把我打败的那一天。”

  尹秋嬉笑起来:“其实我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啦,师叔比我年长这么多,我确实很难超过你,除非我能遇见小时候的师叔,趁你还没学好功夫的时候找你单挑,那我肯定是稳赢的。”

  满江雪笑而不语。

  “师叔小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尹秋歪着头,目光直白地盯着满江雪。

  “这我也不知道,”满江雪说,“你问我我问谁?”

  “你总照过镜子罢?”尹秋好奇,“和现在区别大么?”

  满江雪回想少顷,道:“若是单论外形,其实变化不算太大,当然了,这也只是我本人这么认为,总之你若是见到了,该是能一眼认出我来。”

  尹秋说:“可就是见不到啊,上哪儿去见小时候的师叔?”

  满江雪把帕子挂起来,笑了一笑:“那只能是在梦里见了。”

  熄了灯,寝殿里光线骤暗,只有廊下的灯笼投来一片昏光,可视度不高。两个人脱了外衣,摸索着钻进被褥里,尹秋枕着满江雪的手臂,抱着她亲了一会儿,天真烂漫地说:“那我们在梦里见罢,师叔把我抱紧一点,这样我在梦里就能很快找到你了。”

  满江雪将她揽在怀里,几乎是和尹秋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说:“那咱们比一比,看谁先找到谁。”

  尹秋昏昏欲睡,点着头说:“好,一定是我先找到师叔……”

  满江雪嗅着她发间的清香,说:“万一是我先呢?”

  “没有万一,”尹秋往她怀里挤了挤,“我小的时候是师叔先找到我,那在梦里就应该是我先找到师叔才行,你让我一回罢。”

  满江雪听得发笑,但也柔声应道:“好好好,让你一回。”

  ·

  翌日天明,尹秋再醒来时,房中已无满江雪的身影。

  外头环绕着清脆的鸟啼和聒噪的蝉鸣,天光极亮,床榻拢着帐子,屋内弥漫着一股别致的熏香,尹秋揉揉眼睛坐起来,闻到那熏香的味道时先是想着满江雪什么时候换了种香,再听到屋外的蝉鸣时又迷迷瞪瞪地想冬天哪里来的蝉?

  她伸手将帐子拨开,本想穿鞋下榻,可目之所及的景象却是让尹秋狠狠一怔,脑子里残存的睡意登时便不复存在。

  房间不大,摆设很简单,虽然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但并无过多的装饰,像是什么地方的客房,却又不像客栈。

  窗外没有红枫,看不见枫树林,这里既不是惊月峰,也不是沉星殿。

  更为离奇的是,院子里不见积雪,假山水池里也不见薄冰,蝉鸣阵阵,艳阳高照,这分明是一个夏日,不是什么飘着大雪的寒冬。

  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地从冬日换成了夏季,还来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尹秋目瞪口呆,赶紧跳下床榻推门而出,孰料四下里冷冷清清,半个人影也无,只见得满院纯白栀子与茉莉开得正好,花香四溢,倒是个清幽雅致的好住处。

  这是哪儿?她怎么突然间到这儿来了?

  “师叔!”尹秋大喊一声,半晌也无人应答,只得离开独院朝外走去。

  出了大门,外头林立着琼楼玉宇,不胜气派,周遭游廊横贯,格局错落有致,朱墙遮掩视线,琉璃瓦反射着明亮天光,这地方哪里都透着一股尊贵之气,简直如同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比云华宫还要金碧辉煌。

  尹秋一头雾水,茫然四顾,立在门口不知所措。

  难不成是在做梦?

  尹秋立即卷起衣袖对着手腕一口咬了下去。

  好疼!

  会感觉到疼,是不是就能说明不是在做梦?

  可她怎么会睡在一个从没来过的地方?满江雪又到哪里去了?

  尹秋再度呼唤了几声满江雪,依旧没得到任何回应,这地方空空荡荡,站了这许久始终不见有人经过,尹秋只好没头苍蝇似地走动起来,企图找个人问一问路,可她走了老半天,竟是一个人也没碰见,且此处还如同什么迷宫一般,转来转去总也找不到头,想出去行上大街看一看也不成。

  日头晒得足,走了这半日尹秋又累又热,正想挑个阴凉之处坐下歇歇脚时,忽听某处倏然传来了什么熟悉的响动,依稀是有人在练剑,尹秋辨不清方向,干脆一个飞身落去房檐,站得高了,这才瞧见东侧的练武场上正有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独自练功,一身白衣清清爽爽,分为扎眼。

  尹秋心中一喜,忙踏着步子挪过去,可等她靠近以后再看,却发现那身影并非她印象中的那般高挑,甚至比尹秋还要矮上半个头,是个年纪不大,约莫才八、九岁的小姑娘。

  尹秋惊愕无比,下意识掐了自己一下。

  还是疼!

  所以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尹秋不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默不作声地蹲在屋檐顶上细细地垂眸打量,那小姑娘眉眼沉静,容貌出众,小小年纪就已透出一种难得的清贵与从容,气度不凡。

  那张脸……怎么看都是师叔啊!

  该不会是昨天晚上睡觉前和师叔约定好了梦中相见,她就真的做了这么一个梦?

  可这梦未免也太真实了点罢!

  尹秋抓耳挠腮,想了好一阵也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末了才宽慰自己就当是在梦里,正要多暗中观察满江雪一会儿时,却见满江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就立在那场地中央仰首看着她。

  隔着距离,两个人无声地对视,那双眼睛和多年之后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淡漠之中带着些不加掩饰的疏离,礼貌又客气,只是多了些孩童才有的纯粹,不如后来的满江雪那样成熟。

  迎着她朝自己投来的目光,尹秋没来由愣了一下,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你能看见我吗?”

  年幼的满江雪微微颔首,语调平淡地道:“能看见。”

  见她答了自己的话,尹秋甚为新奇,心想自己还从未做过这般真实且清晰的梦,不禁弯弯唇角笑了起来。

  “你坐那么高干什么?”满江雪的声音虽稚嫩,体态却很挺拔,执剑而立时神情平静,波澜不惊,似是并不因为尹秋的突然出现而感到唐突。

  确定自己是在梦中,尹秋也就安心下来,笑意嫣然地回道:“人在高处才好晒太阳,你要来吗?”

  映着天光,尹秋姿态悠闲地坐在屋檐上,两腿悬空,裙袂飘飘荡荡,日光将她的笑容映照得十分明媚,比院子里的花儿还漂亮。

  满江雪看了她一会儿,说:“我还没学轻功,上不去。”

  尹秋略一挑眉,兴致勃勃地问:“你几岁?”

  满江雪说:“九岁。”

  九岁……那不就是师叔被传召进宫参加祭祀大典的那一年?按理说九岁的师叔能在狂风暴雨中飞上半空扶住西翎旌旗,她不可能还没学过轻功,看来是不明尹秋的身份,所以对她说了假话。

  尹秋看破不说破,欣然道:“这样么,那你想上来吗?如果想的话,我可以带你上来。”

  满江雪不答反问:“你是谁?”

  尹秋反应得很快,已经猜出这地方应该就是满江雪幼年时住的皇家别院,她笑了笑,说:“我姓尹,单名一个秋字,”停顿一下又道,“我是你母亲请来教你功夫的江湖人士。”

  满江雪得了这话,没有立即回应,像是在斟酌尹秋此言的可信度。

  眼前这姑娘年纪虽轻,却气质恬淡如烟云,谈话间带着和善的笑意,比起什么江湖人士,更像是一位闺阁小姐。满江雪看了看尹秋,说:“我没见过你。”

  “我是今天刚来的,”尹秋说着,从屋檐上轻飘飘落了地,“你该是听说过云华宫?我是云华弟子。”

  满江雪注视着她,眼里是显露无疑的端详与审视。

  见她这般警惕,不肯轻易相信自己,尹秋暗叹师叔真是从小就心思缜密,若换成是她自己九岁的时候,估计旁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断不会有师叔这样镇定自若的表现。

  于是尹秋又补了一句:“我身上穿的衣裳便是云华宫的弟子服,而且你母亲是中原人,你应该能看出我也是。”

  满江雪说:“我见过云华弟子,”她将尹秋来回打量一遍,“你的衣裳虽与他们有相似之处,却不太一样。”

  “因为这是首席大弟子才能穿的弟子服,”尹秋说,“你见过云华宫的首席大弟子么?”

  满江雪摇头:“未曾。”

  “那你现在见到了,”尹秋不知为何有点想笑,但憋着没发作,故作高深道,“首席大弟子,就是整个云华宫里功夫最好的人。”

  闻言,满江雪并未有何意外之色,也未流露出一二敬佩,只是平铺直叙道:“幸会。”

  发觉她仿佛还是没有相信自己,尹秋浅浅一笑,从腰间取下逐冰,抖成长剑,说:“那给你看看我们云华剑法。”

  她说罢,立即凝聚真气于掌心,原地舞起剑来,身形灵动似白雁,一招一式既具有观赏性又蕴藏着深厚内力,一眼便知所言非虚。满江雪起初还能维持淡然,但随着尹秋展露出来的实力越来越叫人惊叹,满江雪也就逐渐面露向往,眸中的光华闪烁起来,视线紧跟着尹秋的身影。

  一剑舞毕,尹秋收了剑,稳稳立在距离满江雪三步开外的地方。她观察着满江雪的表情,笑问道:“如何?”

  满江雪一瞬收敛了不少淡漠之色,望向尹秋的眼神中多了一些认同与赞扬。她轻声说:“精彩。”

  得了夸奖,尹秋沾沾自喜道:“那你觉得,我够不够格教你功夫?”

  “你很厉害,年轻有为,”满江雪说,“只怕我天资愚钝,不够格做你的学生。”

  尹秋哭笑不得道:“你?天资愚钝?”她朝满江雪靠近几步,调侃道,“你这是过于自谦了,若论天赋,我其实比你差远了,我们云华宫的人都加起来也没有谁能比得上你天赋过人。”

  “你不曾见过我,更不曾见过我出手,”满江雪说,“你如何断定我天赋过人?”

  尹秋刻意停了停,故弄玄虚道:“因为我除了功夫勉强拿得上台面以外,还会算命,所以你天赋好不好,我多看你两眼就知道了。”

  满江雪说:“算命?”

  尹秋说:“把你的手伸来,我还会看手相,免费给你卜卜命途罢,也算你我有缘。”

  满江雪看着她,缓声道:“我母亲说,命不由天,一个人此生会有怎样的命途,全看这人的各个抉择,算命与卜卦都是虚谈,不可信。”

  “你母亲说得很好,”尹秋说,“但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终究是命中注定的,由不得你信不信。”

  满江雪说:“我不信命中注定,我只信成事在人,无关上天。”

  她的自信可以说是与生俱来,也可以说是经由了母亲的教导,一个九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觉悟实在难能一见。尹秋不欲煞风景,莞尔道:“成事在人也好,在天也罢,那都是你想做的事。但你有没有想过人呢?”

  满江雪说:“什么人?”

  “你这一生会遇见的人,”尹秋说,“想做的事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达成,可你遇见的人却都是命中注定才能相识的,正如你母亲招揽诸多江湖人士来教你功夫,但你却并不知道自己将会迎来哪些人,对不对?”

  满江雪微微思索,“嗯”了一声:“有道理。”

  尹秋又笑了起来:“就像我,你我今日能见面,便是命中注定。”

  清风徐来,卷着花香环绕在两人周身。满江雪听到这话,抬眸看了尹秋片刻,颔首道:“的确如此,看来命中注定亦非虚言,受教了。”

  她说完,主动朝尹秋伸去了一只手,尹秋弯弯眉眼,托着满江雪的手像模像样地瞧了一会儿,煞有介事道:“你出身富贵,却经历坎坷,今年是你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年,你去过王宫了么?”

  满江雪点头:“去过了。”

  尹秋看着那只白皙清瘦的手,听到这回答后才闻见满江雪身上噙着一股不太明显的药味,她应该还伤着,算算时间,祭祀大典刚过去不久,满江雪此刻正是声名大噪之时,尹秋想到这些,心里顿时生出了点不可名状的滋味。

  倘使当年满江雪没有进宫,她就不会在祭祀大典崭露头角闻名西翎,就不会被永夜国君知晓她的存在,就算西翎仍将灭亡,但满江雪的人生大概会是另一番景象。如此一来,叶芝兰也就不会忍辱负重前往中原进入云华宫,更不会处心积虑祸害如意门,一切的一切,就都不会发展到后来的模样。

  所以命中注定要发生的事,的确无论如何都躲不过。

  尹秋暗暗地想:若是这世上真有未卜先知就好了,就算她兴许会因此和师叔错过,但只要师叔这一生能过得平安喜乐,她宁愿不和师叔相识。

  内心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尹秋忽然间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既然这里是她的梦境,那她是不是能借此机会改变既定的事实,让师叔不要经历那么多苦难?

  哪怕代价是与师叔背道相驰,此生都不会与她相遇相知,也不会相爱,可若能在这场梦里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那又算得了什么?

  起码她们在梦境以外的现实世界里,已经得到了圆满的结局。

  心中生出一份难言的惆怅,又有些庆幸自己做了这样一场梦,尹秋思索良多,尔后在满江雪直视她的视线当中启声道:“明年的这个时候,西翎将会国破,被永夜占据,你若想和母亲永远在一起,最好在那之前说服她离开,去另外一个地方生活。”

  听她此言,满江雪稍显诧异,但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问道:“真的?”

  尹秋总算从她脸上看到了一些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神情,尹秋郑重道:“我不骗你,真的。”

  也许是尹秋的表情和语调都极为肯定,不像是在诓骗于她,满江雪收回了手,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却是摇头道:“即便你真的会算命,即便你所言是真,我也不会和母亲走的。”

  尹秋一怔:“为什么?”

  满江雪说:“没有为什么,”她瞧着尹秋,清清淡淡道,“国破意味着家亡,不止我和母亲有可能会分离,西翎万千子民亦是如此。倘使你的话会在明年应验成真,那我则有必要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尽全力阻止那一天的到来,而不是明知国会破家会亡,却抛下无辜子民远走他乡寻求安定。我身为西翎公主,能有这样优渥的生活并非是因我出生于王宫,而是因为有子民们的爱戴,王公贵族的吃穿用度皆取自于百姓之身,不顾子民者,便是引火自焚。母亲也说过西翎快到头了,所以这事我一早便知,否则两月前在宫里面见父王时便不会说出那番叫他厌弃我的话。我虽还年幼,能力也有限,却不会将现状视若无睹,且毫无作为,你的好意提醒我心领了,但我不会接纳你的建议,抱歉。”

  盛夏炎热,两人面对面站在烈阳底下,相同的白衣一道在风里起起伏伏,宛如云雾。

  尹秋听得心神恍惚,崇敬之心油然而生。

  这果然是师叔能说出来的话,她不只是纸上谈兵,她是真的能说到做到。

  “午时已到,殿里要传膳了,我要去同母亲问安,”满江雪侧过身子,“你要随我一起过去吗?”

  尹秋说:“不必了,我不过去。”

  “你怎么哭了?”满江雪问。

  尹秋眼眶微红,泪水没有淌下来,只是濡湿了眼睫。尹秋说:“我是为你方才这番话而动容。”

  满江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忽然问道:“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尹秋微愣,说:“兴许罢,”她笑了笑,“兴许在梦里见过。”

  满江雪说:“你这把剑很好,叫什么名字?”

  尹秋说:“叫逐冰,你将来也会有这样好的剑。”

  “逐冰……”满江雪说,“好名字,若要逐冰,先得凝霜,那我的剑,以后就叫凝霜了。”

  尹秋一阵哽咽,回不了话。

  “我每日都会来此练剑,你迟些时候吃过饭再来找我罢,”满江雪说,“我愿意跟着你学功夫,只要你不嫌弃我。”

  尹秋说:“我怎么会嫌弃你?”

  ——我那么爱你。

  “那就约定好了,”满江雪后退两步,望着尹秋很轻很轻地笑了一笑,“待会儿我来的时候,你也千万记得要来。”

  尹秋说:“我一定来。”

  裙角在风中划出优美的弧度,满江雪拱手行了一礼,握着佩剑朝练武场外一步一步行去。尹秋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几番抽痛,难以言喻。

  她细若蚊足地喊着:“师叔……”

  “师叔。”

  “师叔!”

  但是人已经走远了。

  眼前的场景开始模糊,化作一团挥散不去的白雾,尹秋在那雾里寻觅着,呼唤着。

  突然间,有个声音回应道:“我在。”

  像是黑暗中的一道曙光,那声音指引着尹秋,在迷雾当中拨开了一条明亮的大道。白光愈发刺目,填满了天和地,尹秋身子一颤,猛地睁开了眼,视线之中是熟悉的床褥与床帐,还有上方紧紧抱着她的人。

  屋外大雪纷飞,红枫依旧,她又回到了惊月峰,又回到了沉星殿。

  尹秋愣愣的,适才苏醒还有些懵懂,缓了许久才看向满江雪,未语泪先流道:“师叔……”

  “做噩梦了?”满江雪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哄着,“没事了,我在的。”

  “师叔!”尹秋一下子坐起来,两手死死地抱住满江雪,哑声道,“我梦见你了,我真的梦见你了……”

  满江雪垂下头,一点一点地吻掉尹秋脸上的泪,问道:“梦见我什么了?”

  尹秋还不能很好地平复情绪,扑在她怀里哭了一会儿才把自己做的梦讲给满江雪听,满江雪听后挑了个不痛不痒的小事道:“我怎么不知你还会算命?是不是看我当时年纪小以为我好骗?”

  尹秋原本以为她会说些别的,没想到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尹秋负气地说:“骗你又怎么了,我最近正叛逆着呢,好不容易才做了这么个梦见到了小时候的师叔,我就要骗你,我乐意当个坏人。”

  满江雪说:“好好好,你说了算,”她说完这话,忽而又蹙起眉来,露出些许回忆之色道,“不过你这个梦……我记得我小时候的确在别院里遇见过一个人,事情经过总体来说和你叙述的相差不大,而且我在殿里和母亲用过午膳后再回练武场,那个人就没再来了,我还等了她很久。”

  尹秋震惊道:“果真?”

  满江雪瞟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不然你以为我当年为什么偏偏要来云华宫?去紫薇教也是可以的。”

  尹秋彻底傻了:“不会罢……那这么说,师叔小时候是真的见到我了?”

  满江雪会心一笑:“说不准就是呢。”

  尹秋呆了呆,察觉满江雪的笑容似有些高深莫测,便凑过去盯着她,严肃道:“你说真的?”

  满江雪说:“当然是——假的。”

  尹秋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你怎么骗人?!我险些就信了!”

  “你能骗我,我也能骗你,”满江雪坦坦荡荡道,“礼尚往来,这不是很公平?”

  心情经过这一番大起大落,尹秋登时生出几分怒意,她磨了磨牙,气鼓鼓地低哼一声,正要一口咬在满江雪颈侧泄愤时,却被满江雪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唇,压着尹秋亲吻多时,堵的她什么气话也说不出来了。

  未几,满江雪稍稍离远了些,看着尹秋说:“我听见了。”

  尹秋还气着,闻言自是没好气道:“听见什么了?我在梦里欺负你呢!你要欺负回来不成?”

  “看看,又发小脾气了,”满江雪笑了笑,说,“你是不是欺负了我,这个我倒是没听见,我只是听见你说了梦话。”

  回想起自己在梦里多少算是逗弄了她许多,尹秋难免有点心虚,声音也就缓和下来:“什么梦话……?”

  满江雪捧着她的脸,一字一顿道:“你说——你很爱我。”

  尹秋心跳倏停,不可置信道:“真的?我这么说了?”

  “嗯,”满江雪说,“没骗你,这是真的。”

  尹秋便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没想到自己居然说了这样的梦话,她瞥了瞥满江雪,问道:“那师叔呢?”

  满江雪微微翘起了嘴角,挨着尹秋的唇说:“我也很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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